纪申与卢会产生了分歧, 继而爆发激烈争执。
酷吏审出来的案子可信度不高, 唯一一个审讯结果能够得到认可的酷吏是崔颖。卢会一贯的作风是无事生非、小事化大,这样的人拿出来的供词尚且不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竟然还要这个酷吏再来断案吗?
连带的,纪申对提出这个动议的萧礼也产生了不满, 认为他出了昏招。
萧礼八风不动地站着, 心道,当然需要教训一下生事的人!凌氏如果不被反噬死,焉知没有后来者再借这类案子生事?
纪申坚持自己的原则:“巫蛊、谋逆,自有科条定罪,卢会何人?怎么敢擅自改动刑律?”他认为十四岁以上的都杀是不对的, 本朝成丁的的年龄是十八岁, 严苛一点杀到十六岁也就可以了。以及参与诅咒的人是凌母,儿媳妇如果没有参与, 就不应该杀掉。凌家的小儿媳妇出卖了自己的公婆、丈夫, 应该依法重判。【1】
按照律法, 纪申给出的方案是, 凌家十六岁以上的男丁处死, 凌母参与诅咒, 处死,其他人流放崖州。同时,高阳郡王也不能忘了, 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回来是干什么的, 他涉嫌诅咒的案子有凌庆的手笔, 难道凌庆事发就没有他的手笔了吗?纪申认为高阳郡王也应该得到惩罚。他的家人犯法,家里乌烟瘴气的,他也有责任,具体怎么判,请圣人给个裁决吧。
卢会假惺惺地道:“您是看着二王的面子上保的凌氏吗?”
纪申坦然道:“我依法而已。”
两人争执不下,程为一身为宦官,不参与讨论,黄赞、萧礼都装聋作哑。唯有崔颖站在了纪申一边,将眉微皱,面无表情地扫一眼卢会:“依法而断就好。”卢会与纪申争执只是想表现一下,崔颖加进来之后激起了卢会争强好胜之心,愈发不肯往后退一步。
官司打到桓琚的面前,桓琚道:“卢会判得就很好。”
纪申不肯让步,当廷争辩道:“圣人是打算以此案为后世垂范吗?以后凡是这样的案件都要这么判罚吗?如果有比诅咒更严重的罪行,到时候圣人打算怎么处罚兴兵谋逆呢?”
桓琚对凌氏是恨的,这种恨甚至比对杜、赵还要深,他对杜、赵严格说来谈不上恨,削弱两家是为了政治上的需要。凌氏依靠他而起,桓琚对他们隐约有一种看玩物的心态。玩物的天职是让主人高兴,则凌氏不争气、下了他的面子、背地里居然不是完全依附自己、还有许多小算盘,乃至于算计到了国家大计上,这就绝不能容忍。
桓琚一直以来界线划得很清楚,正因如此,纪申提到垂范后世。桓琚被愤怒冲得发热的头脑便冷静了下来,点点头:“是这个道理,不能因为凌氏不堪而坏了朝廷法度。”
卢会也争辩道:“正是为了警醒世人!留着犯人的余孽生生不息,好家学渊源继续诅咒吗?若是以后这些人再犯法怎么办?京兆要为他们做保吗?圣人,如果没有人告发,臣是看不出来凌氏有做诅咒这等天赋的。啊!圣人,臣还忘了说了,凌氏犯法,当籍没其家。”
桓琚的心往卢会这里偏了一偏,又收了回来。【纪申才是大臣的作派,卢会看事情还是太小气。】
桓琚道:“着大理、御史与政事堂依法论罪。”
卢会不敢与桓琚争辩,伏在地上口里含糊着承旨,心里将纪申也给恨上了。这个胖老儿真是块大大的绊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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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桓琚把崔颖放到了御史台,御史大夫一直隐形,此时倒是律法精熟,他认为纪申的提议是对的。凌氏依法判罚,高阳郡王也不能给忘了!
萧礼虽想重罚凌氏以儆效尤,又以为纪申也是君子之言,心道:【也罢,就听你的吧。只是以后要多付出些代价才能遏止酷吏了。等等,高阳郡王?我得想想。】
这个意见提出来,政事堂内部又暴发了一场争执。萧司空近来沉默,其他几人都得到了发言的机会。赵侍中妹妹犯法,他自己先主动避嫌,如今正在家里“养足疾”。杜、赵两家在政事堂还有别人,姻亲、同僚、好友、先君的下属等等,一则要重判凌家,二则有人提到了凌贤妃与她生出的二王、二公主,这些也是需要判罚的,他们不罚,也得提醒桓琚审一审。又有一些人认为,徐国夫人犯法,说到底还是因为不安,为什么不安?皇帝过于宠信贤妃。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凌贤妃“构陷皇后”,萧礼不得不发言:“诸位,徐国夫人认罪,还需要有人‘构陷’吗?诸位一事一议,勾连其他是酷吏作派,大臣不取。”
“这又岂无干系呢?若不是贤妃不贤,皇后何至于被逼勒至此?”
一群二十年来从来没关心过皇帝后宫的老男人们,开始跟萧礼扮扯起皇帝的后宫来了。
黄赞越听越不像话,心道,我怎么跟你们这群老妈妈混到一起来了?清清嗓子,道:“诸位,既然我等不决,不由交由圣裁。”
一群人又往两仪殿求见,桓琚极不乐意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缠,凌家在他心里从来不算一件“大事”,他还想盯着废后的事情使劲。听到黄赞汇报,桓琚道:“公等是国家大臣,怎么一件案子人证、物证、供词、律法都有了,竟判不下来吗?”
两派又争执了起来,萧司空越听越生气,不得不站了起来:“诸位,如果不依法,还要法何用?徐国作法自毙,又有什么好怜惜的?”
好几个人仿佛第一次认识萧司空一样,惊愕地看着他,用眼神指控他的叛变。之前你袖手旁观就算了,大家都知道你目标大,为什么现在还站到对家去了?
萧司空与萧礼对此事早有定论——又不是不能接受这个结论,那就没必要为这件事费心争吵了,直接同意就完了。留着点人情、面子,跟皇帝死磕其他事情的时候用不好吗?还以为你们人多就能拿捏圣人吗?徐国夫人还觉得自己势力大呢?现在她在哪儿呢?
萧司空道:“如今发生这般的惨剧,诸位还有心情效仿无知妇人歪缠不休吗?巫蛊、投毒两件大案,一旦处置不当,千载史笔,你我谁能逃过?!圣人登临天下二十载,励精图治,就是为了现在这个局面的吗?诸位!诸位!就是这么给官员百姓做表率的吗?朝廷体面不要了吗?!”
他与桓琚固然有着许多的分歧,然而如今这个天下是君臣共同付出了无数心血打造出来的,桓琚要祖宗的江山永固,萧司空也不想自己的心血到头来一场空。案发不由他控制,处理的时候至少可以不显得那么酷烈,以后写在史书上也能好看一点,不是吗?
桓琚对萧司空这个表现满意极了,在两人疏远了许久仅靠萧礼传话之后,桓琚第一次正眼看萧司空,真诚而肯定地道:“司空真中流砥柱。”
萧司空叩首,连称不敢。
皇帝同意了,萧司空也支持了。判罚终于被定了下来,凌庆夫妇及五子、年十六以上的孙子悉数弃市。凌家的小儿媳妇本身也参与了部分诅咒事项,所以判处的是绞刑。又有凌家的长媳,也参与了厌胜姚氏等事,她也有罪责,流放的地方与别人不同,要更偏远一些。其余的儿媳、凌珍珍、未满十六岁的孙子、孙女统统流放。籍没家产,原先状告凌庆的那一位开铺子的,也拿回了原本自己的铺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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