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为自己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一直担忧着,忌惮着,可真等它开始发作起来,那一颗心反而平静极了。
断头台上的刀,没落下时,让人心颤颤、意悬悬;一旦干净利落地砍下了,便是尘埃落定,什么都了断了。
一如此刻的沈独。
两个时辰过后,是残夜将尽时。
山顶上的天机禅院,搜寻了小半夜,约莫也没有寻到他的踪迹,更不见任何一个人来到这一片竹海,进入那一间竹舍。
就连平日为他送饭那和尚都没来。
黎明的时候,周遭便安静了下来。
山顶上禅院的灯光,也灭了不少。只有零星的几盏,还亮在高处,仿佛要照亮这长夜,与这即将亮开的天幕共明。
危险,似乎过去了。
“咳……”
这时候,沈独喉咙里才冒出了那压抑了近两个时辰的剧烈咳嗽声,抬了手指一捂,殷红的鲜血便从他苍白的指缝间淌了出来。
长久蜷缩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
从这土堆后面起身的刹那,他险些狼狈地跌倒回去,还好伸出手来扶了旁边的修竹一下,才站了个稳当。
昨夜他走的时候没有灭灯。
灯盏里的灯油烧了一夜,那昏黄的灯火本就不明亮,此时更是暗淡了许多,甚至与没有没什么分别。
沈独推门进去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走入了一片黑暗。
过了好半晌,他的眼睛才适应了,渐渐能看分明这屋内的种种摆设,皆与他昨夜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只有一样不同。
那就是他自己。
离开的时候还是七成的功力,回来就剩下四成不到;离开的时候伤势已经复原了七八分,回来的时候又与刚落难之时相差无几。
甚至,更糟糕。
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一股趁机在他体内肆虐的力量……
六合神诀,名为神诀,实为邪法。
此功法来历便不正,他修炼更出了差错。十年中,受此磋磨无数,每每发作起来屈辱万分,痛不欲生。
修炼越深,则反噬越强。
而如今……
他修炼此诀几乎就要大成,反噬的力量强得离谱。更不用说他此刻修为受损,更身负重伤,根本无力对反噬之力进行任何有效的压制。
换言之,这一次发作,将会比往常任何一次跟猛烈、更痛苦!
且他眼下的处境,也比往常任何一次都来得困窘,来得凶险……
昨日他才传信给顾昭,也不知对方是否收到,又是怎样的答复。所以现在是,他出不去,旁人进不来。
就连天机禅院……
他现在也不敢进去。
前后左右这么一思索,摆在他面前的,竟然只有一座独木桥!
“那和尚……”
沈独还记得,他问,佛祖割肉喂鹰,舍身饲虎,他愿不愿意渡自己。然后和尚摇了头。那一瞬间,他没跳起来掐死这和尚,简直算是仁慈了!
“说你娘天无绝人之路,现在却非逼老子上个和尚!”
身体里,那一股异样的感觉,已经伴着经脉中窜上来的阴冷寒气,席卷而来。嘴里虽骂骂咧咧不干净,可那两瓣薄唇,已经开始了隐约的颤抖。
他觉得自己两腿都在发软。
可目光抬起之时,却是一抹亮极了的狠色。
茶壶就放在桌案上。
沈独知道,里面的水已经冷了。
但他依旧挣扎着走了过去,翻出一只干净的茶盏,先倒了大半杯水进去,而后便颤抖着手指,自袖中取出了一枚两寸长、小指粗细的浅绿琉璃小瓶。
指尖一划,那瓶盖便已拨开。
内中没有藏着什么丹丸,只是一点无色无臭的水液,单这么看,既看不出是什么功效,也看不出是什么来历。
他手一倾,这水液便一点不剩地,从细细小瓶中倾下。
“滴答答……”
只片刻,便与杯盏中的茶水混在了一起,看不出半点痕迹。
做完这一切之后,沈独额头上已经覆了一层细细的薄汗,根本站立不住,一下便顺着桌案边角委顿地坐在了地上。
热潮如浪卷来。
他费力地眨了眨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只猜那和尚今日必定要来得比往日更早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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