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顾昭也伸手向自己腰间一摸,似乎就要取出什么武器来。
但这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将他拉住了。
顾昭眉头微微一皱,回过头来就看见了娄璋一张格外苍白的脸,还有那勉强挂出来的笑意:“娄公子……”
“我没事。”
娄璋目中露出几分感激之色,接着却慢慢放开手来,竟然自己站了起来,走到了沈独的面前,对着他长身一揖。
“还请沈道主莫怪,我自来没见过什么世面,方才是被您吓住了。人活在世,我也怕死。从小经脉脆弱,即便是有父亲留下的武学精要,我也无法练武。既然已经被人发现,想必腥风血雨也不远了。可我无意这许多的江湖纷争,更没能力参与。只想求得一隅的安宁,在这世间苟活两年,看母亲没有看完的风景。”
他眸中有一点点泪光。
“三卷佛藏交给您,江湖的风雨便也与我无关,还望道主成全。”
“……”
沈独看着他一揖到底,许久没有说话。
顾昭也站在旁边看着,但方才还挂在脸上那近乎于悲天悯人神情,还有眸底对沈独出言不逊的愤然,却已经消散了个干干净净。
对娄璋这卑微又可怜的姿态,他其实无动于衷。
这一点,沈独也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眼前这少年当真是初入江湖,什么都不懂。
但试想一下……
即便是混了很多年的老江湖,又有几个能看透今天这一场局,或者会对顾昭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产生怀疑?
一只想要苟活于世的可怜虫罢了。
沈独笑了一声。
他没有去扶娄璋,也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回答,就挂着这种奇怪的笑容,直接从这院落中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眨眼就黑了下来。
这临近边境的小城里没有多少人,所以即便是天晚了也没几处点灯,显得格外漆黑,格外冷寂。
就连那吹过的风,都似在呜咽。
沈独站在了巷子里,抬头一望,星点缀了满天。
过了一会儿,顾昭才走了出来,笑着道:“有时候我在想,天下怎会有你这样的人,生来与我默契。不需要说一个字,便知道我在想什么,又知道要怎么演。可怜了那娄公子,被你我骗得团团转。”
“在你的心里,竟也有‘可怜’这两个字么?”沈独回眸凝视他,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若论虚伪,你是胜过我十倍百倍的。”
“我以为,在你心里,也没有‘可怜’这两个字的。”
顾昭半分不避讳地回视着他,回答的这一句话却是意有所指。
沈独的面色便渐渐难看起来。
顾昭却像是没看到一般,上前了两步,走到了他近前,然后道:“人你看过了,事也谈妥了。什么时候将人带走?”
“等我回妖魔道吧。”
沈独想了想,然后给出了个更好的方案。
“你我之间不还有交易在吗?”
“七日后你派一队正道人马到许州城附近,带着这娄璋。”
“届时,我自会派人来抢,一则剪除妖魔道这边不听话的几个人,二则让我更言而无信,也让你更无辜。”
说着,他便笑了起来。
“面上就对人说,你我本有约在先,我让倪千千为他诊治,三卷佛藏归我;但我觊觎佛藏,还不相信你,更不想让倪千千为这娄璋诊治,所以强行将人劫走。”
“如此一来,待事发之时,更方便你带着正道众人跟我上不空山——”
“因为,你们心系娄璋安危,怕我得手之后便杀人。”
顾昭听完了,没说话。
他一双眼眸中似氤氲着几许捉摸不定的雾气,可看着沈独的时候,又显得深邃而幽暗。
沈独问道:“你看我这计划,如何?”
完美周密,且已经为正邪两道一同逼上不空山找好了充足的理由,到时可以说是一个唱1红脸,一个唱白脸。
谁能想到呢?
他与沈独,本是一丘之貉,沆瀣一气。
这计划……
顾昭慢慢地勾了唇:“合情合理,算无遗策。”
“哈哈哈……”沈独难得大笑了起来,抬脚便往巷外面走,“如此,一个月后,斜风山庄天下会,你记得将请帖发来,到时再见了。”
“你要回去了?”
不必说,省略的三个字是“妖魔道”,但这一点在他们两人之间,是不必刻意提出来的。顾昭知道,沈独也知道。
脚步一停,他有些奇怪:“该回去料理些事情了,你还有事?”
“此次回去,妖魔道中多凶险。裴无寂此人,你待如何处置?”
顾昭也不废话,直接发问。
说话的时候,他目光紧紧的落在沈独的背影上,似乎想要穿透这背影,看见他面上是什么表情。
沈独却一下沉默了。
深寂的冷巷中,没有半点声音,甚至不见什么光亮。只有头顶上微茫的星光坠落,却无法照亮任何一个人的影子,更无法映明任何一个人的眼眸。
紧绷,且幽暗。
过了许久,他浅淡的嗓音才在这一片静寂黑沉之中响起:“妖魔道上的人,自有我来处置。顾昭,你是不是问得太多了?”
问得太多?
顾昭终是没忍住笑出来,心底里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不该置喙沈独自己那档子破事儿,偏这一瞬间不大克制得住,于是听见了自己冷静且残酷的声音。
“问太多?”
“他是不是背叛了你,你心里应该清楚。但愿你是真的知道自己到底要如何处置——”
“养条狗让他操了你十年,被i操出感情了吗?”
“砰!”
话音落地的瞬间,沈独凌厉的一掌已经劈到了眼前!他眉眼间已不见了半分的笑意,只有沉凝的杀机,无限的凶戾!
“你说话,很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