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答话,一副沉默的模样。
叶瞬嘿嘿地拍了拍他肩膀,便道:“哟,祝师兄带着人来了。”
其实是赤炎道长走在前面的,祝恒跟在后面,但是一眼就看到了他们这边的人,后面还有六人,不过大多都是生面孔,唐时看着有几个人似乎是当初见过的,不过不知道名姓。
那祝恒远远地便跟他们拱了拱手,却没走过来,而是先跟着赤炎道长去了天阳道人那边拜见,而后才得了准,往这边走回来的。
唐时只认得百炼堂的祝恒,别的也只能眼熟着。
白钰倒是很熟悉,随口跟唐时介绍来人,除了祝恒之外,还有申流、简戈、卢涉川、舒凌、白城、李自知六人。唐时只是在听到李自知这个名字的时候略觉得有新意,便看了他一眼,只不过却觉得似乎是个深沉的家伙,便没上去搭话。
众人聊开了,过了很久才有阳明门那位路玄鸣进来,一坐下来便道:“那群牲口简直了不得,十个打我一个,不好玩儿!看着曲师妹是个女流之辈,竟然都跑来打我,不是人啊!”
这是在吐槽他们阳明门那些个后辈师弟,说好了一起训练,明明是他跟曲玲一起去指导,按照规矩大家都要被围殴,结果众人怜香惜玉,不打曲玲打他,所以他就悲剧了。
这路玄鸣第一次出场,便给了唐时一种逗比的印象,以后很多年都没能改过来。
众人搭话联络着感情,过了半个时辰,才有里面的童子来叫他们进去,说是掌门们已经将事情商量好了。
预想之中的口水战和真战斗一样也没有出现,鉴于唐时在东山那边的“出色”表现和他们探到的小自在天上出过的情况,唐时这样的牲口不当这个座首简直是没有天理了,所以阳明门的掌门天阳道人语重心长道:“这一次就交给你了。”
唐时脸都绿了,很想出口逗比一句,不想苏杭道像是猜到他要说什么一样,直接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让他闭嘴——唐时顿时悻悻,也说不出话来了。
当了个不是冤大头的冤大头。
于是,东南西北四山之中,南山的座首以光速出炉了。
消息传到外面,却都觉得是意料之外而在情理之中,虽然说唐时是个资历不深的,可是不管是外的名气和手段都是一等一的,洗墨阁这边给捧着,别百炼和阳明门也都没有意见,一切为了南山。
只是这座首和参加的人基本上已经敲定了,最大的问题却是南山的第七人应该是谁。
不过这个问题明显已经不需要唐时去担心的,在南山聚首结束之后,他便直接按照自己的计划闭关去了。
修士寿命太长,漫漫修真岁月无尽,闭关十年,似乎也只是寻常事。
唐时现在是很稳固的金丹中期,手中又有殷姜给的《心经》,佛道两者兼修,其实能够起到意外出色的效果。
修炼佛门的心法,似乎从来不担心会有突破的屏障,一切都是顺水上去的,将就的是一个水到渠成,佛家温和,所以佛门在渡劫期之前基本不存在关卡的说法,一路直接修炼到渡劫期才会出现所谓的“劫数”。唐时修炼心经,求的便是“坚定”二字。
灰尘在他静坐的过程之中,缓缓地落到了他的身上,草庐外面早已经被布下了不少的阵法,严防旁人打扰,这招摇山上的景色换了一次又一次,春夏秋冬,寒来暑往。
若不是因为唐时当年的表现太过经验,旁人几乎都要忘记洗墨阁还有这么个人了。
这几年之间便是没再露过面,随着唐时的闭关,杜霜天、白钰等人也开始闭关,叶瞬早闭关三年之后成功突破了金丹期,又三年,宋祁欣也突破了金丹期,于是整个洗墨阁内门之中的金丹期修士一下增加到了五人,唯一没有突破的便是欧阳俊了。
师兄们都在努力,欧阳俊也不敢放松,一直在闭关之中。
在他们突破的时候,天际都有祥云涌动,动静很大,唐时也曾从闭关之中醒来。
这个时候,一个淡淡的疑问便浮起来了,为什么他当初突破的时候一点没有反应呢?
唐时的修炼终究还是在瓶颈之中缓慢前行的。
他经历的战斗太多,将这些战斗全部重演一遍也是很花时间的,他经历过的对手,他遇到过的人,修炼过的功法和灵术,他的愿望和期待……
太多太多了……
识海之中的金丹依旧保持着那不温不火的速度转动,背后的太极丹青印也在修炼之中逐渐地明显了,那黑白两色的交融越加明显,而唐时陷入修炼之中一无所觉。
终于有一天,一缕白线从那黑白两色交错的太极印之中分离出来,悄然飘向了屋外,而后轻悄悄地穿过了阵法,便落到了招摇山的山脚下,化作了一个脸色惨白的小姑娘。
晏回声刚刚参加完拍卖会回来,便瞧见一个黑黑的大眼睛里含着泪水的小姑娘站在山下,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哟,这长得一副讨人喜欢让人怜爱的模样,晏回声好歹也是这方圆十八里出了名的大善人,便凑上去问她道:“小姑娘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那小姑娘扭过头去没理他,便往洗墨池边一坐,不说话了。
晏回声跟她搭了几句话,她依旧是没反应,于是晏回声也摸不着头脑了,瞧着这姑娘有点诡异,也就自己上去了。
只是没有想到,这小姑娘在这里一坐就是三天,也有洗墨阁的弟子看她可怜,送东西给她吃,她看了之后倒是也没拒绝,这事儿被当做是奇事说给苏杭道听,苏杭道觉得奇怪了。“莫不是亲人离散?”
“这问不出来啊,她还是什么也不说。”晏回声纳闷了。
于是晏回声想了个狠招,让刚刚出关的白钰凭借着他那一张帅脸去勾引小姑娘,结果被那小姑娘一巴掌拍回来,凄惨极了。
现在整个洗墨阁都有些无聊,忽然多了个这样的小姑娘,于是众人都感了兴趣,看白钰败下阵来,叶瞬勇敢地上去了,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被骂了一句“臭流氓”,接着掉进了洗墨池之中——又是一个“凄惨极了”。
最后便是连宋祁欣也没办法,只有欧阳俊寻求突破无果的时候,才参与到这事儿之中来。其实也不算是参与,只是他下山去找东西的时候,恰从那小姑娘身边过去,结果就被一把拉住了,于是麻烦上身。
这小姑娘拽住了他的袖子就不肯松手,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之后就是连绵不绝地一串话,“大哥哥好人,大哥哥好人”地说着,让被骂臭流氓的叶瞬和白钰顿时面上无光。
欧阳俊甩不开这小姑娘,只能带了她上山。
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姑娘在看了众人的卷轴作画之后,竟然也提笔画,她像是在这方面有天赋一样,第一次画的山便已经是二品卷轴,这天赋程度比起唐时来又哪里差了?
这样的事实,顿时让苏杭道等人都惊诧起来,可是他们查过这小姑娘的身体,没有任何的异样,也不是什么山精鬼怪的模样,只是似乎对比较腼腆内向的欧阳俊特别有好感,总是爱粘着他。
小姑娘没名字,便被起名叫“应雨”,她似乎也很喜欢这个名字,听到人这样喊她的时候便是甜甜的笑容满面。
第一天,应雨画出了二品卷轴;第三天,应雨画出了三品卷轴;第八天,应雨画出了四品卷轴……
一路狂飙,第十天,她画裳了。
整个洗墨阁、整个南山都被这样天才又堪称神鬼莫测的速度给震惊了,顿时就有人说“唐时算什么,这才是真天才”。不过这样的天才程度明显已经超出了普通人能够忍受的范畴,以至于越传越玄乎。
有人说这姑娘是天生的墨灵,也有人说指不定是洗墨阁请来的外援,更有离谱的说是洗墨阁以前仙去的前辈高人转世重修的寄宿体……
真是个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于是,应雨小姑娘成为了第七名内门弟子。
苏杭道等人想了很久,还是没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这小姑娘来得诡异,可是又不像是有什么恶意,便姑且将她留在这里观察着。
应雨喜欢画山,也只会画山,她画的山总是给人一种很有灵气的感觉,让人一看之下便觉得自己身心都被洗涤干净,只有山。
大的山,小的山,高的山,矮的山,柔和的,险峻的,连绵的,突兀的……
她画了各种各样的山,让整个洗墨阁都被她的才情所惊艳了。
只不过苏杭道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虽然他们还不知道妖在何处,可周莫问卜卦问了几回,算出来是吉不是凶,时间一久也看出这应雨似乎不是很懂洗墨阁的事情,对外面的世界也是知之甚少,久而久之也就不去想了。
一晃便是接近十年过去,他们集结起来准备出发了,只是唐时还在闭关之中。
这十年之间,他的变化很大,久不梳理的头发铺到了地上,整个草庐之中全是厚厚的尘土,却还因为阵法的原因保持着原来的形态。
唐时已经化作了一座雕塑,只盘膝抱臂,在这长久的僵硬姿势之中,那手指终于缓缓地动了动。
他心脏忽然就鼓动了起来,手臂缓缓地移动,他识海之中的金丹,也跟着转动。
卍字印在下,同样缓缓转动,更诡异的是他颈骨后面的那太极丹青印,竟然缓缓地随着他打手诀的动作而移动,只是到了颈窝处,便再也走不动了。
金丹之上升起一团火,唐时的意识忽然之间清明了。
墨气与那浩然山山魂地脉的浩然之气交织在一起,气韵和谐绵长,他隐隐约约知道了——到底应该如何修炼。
画裳时候落在他脚下的太极丹青印,小荒十八境之中在苦海无边境穹顶之上的佛家真言,他识海之中那在识海底部转动的佛家真言——
于是一切,瞬间明悟!
佛道兼修,却还无人知道,他走的一直是不同寻常的路。
道行足下,佛照心上。
他为自己设定的时间到了,于是便这样缓缓地睁开眼睛,掸去一身灰尘,将那长发一剪,多年闭关让他眼底全是一片淡漠之色,如今拂袖将这草庐清扫干净,唐时抬眼便瞧见外面是天朗气清,如隔世一般。
伸了个懒腰,尽管境界并没有直接拔升到元婴期,可是他已经知道了修炼的方法,便一点也不纠结了。
翻了虫二宝鉴上的两首诗,唐时这一次知道——突破要靠的不是虫二宝鉴了。
这两首诗,当真是……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将虫二宝鉴收了回去,等他走出门,才看到众人已经在草庐前面等他。
熟悉的杜霜天、宋祁欣、白钰、欧阳俊、叶瞬,还多了个看上去很可爱灵秀的小姑娘,唐时一看她穿着的那一件白袍,极其霸气的泼墨独山图,孤峰突兀,高绝磅礴——这哪里像是一个小姑娘的手笔?
唐时震骇了,众人却嘲笑他道:“一山更比一山高,后浪拍死前浪是必然啊。”
“……”无语的唐时只能无语了。
他的闭关和出关都是极其自然的事情,和众人的离开也不过是很自然的事情。
带队走的那一天,他们从招摇山上沿着墨溪而下,背后便是所有洗墨阁的弟子,都不说话,只是目送他们。
于是他们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之中走向大荒。
路线是从招摇山往西,过凡禹城,而后从西山穿过,再到北山。
大陆上的传送阵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千年都不能用,所以长途的跋涉便成为了寻常事,他们只能御空而行。
凡禹城之中,南山三门集合完毕,便向着西山走。
祝恒看了因为常年闭关而显得很是古井不波的唐时一眼,便道:“距离这里最近的是西山的小梵宗,说是与小自在天有些关系……”
他还在说什么,唐时却忽然之间听不见了。
他的眼神很高远,常年的闭关能让人的凡俗之心也消磨,便是道家佛家说的绝红尘,唐时想着自己不用修无情道似乎也能无情,只是他此刻走不动了。
在祝恒所说的距离小梵宗很近的这个地方,他们还在市镇之中,却不想远远地走过来一群和尚,似乎是小梵宗的,个个都是土黄色的僧袍,却独独有走在最边上的的一名和尚乃是月白的僧袍,垂着眼,似乎不曾理会这身周的红尘俗世。
唐时走不动了,他忽地缓缓抬了右手,掐住左手那修长的小指。
十年闭关,后会无期;古井不波,又为谁而动?
远远隔着这熙攘人群,是非走过去了,脸上带笑似乎与身边的大和尚说着什么。
唐时没上去打招呼,只是远远看着。
祝恒走了一阵没看唐时跟上,回头看他站在原地,眼神似乎晦暗,便问他道:“怎么了?”
唐时跟上来,却一笑,道:“没怎么……只是……”
“只是?”祝恒皱眉。
“只是……动情了而已……”
有时候不想面对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时候,那些东西还在他脑海之中盘旋的,不过是藏得更深了。
枉他以为十年闭关,定能去除俗心,不想还是不能免俗。
他终究不是什么圣人。
白钰怪笑了一声:“十年闭关清修不知肉味,你方才是看到哪个漂亮姑娘动情了?”
唐时只是笑笑,很久不言语,等到众人笑够了才说:“师兄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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