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雪听了这几句,轻声笑了出来:“娘娘说的好诙谐。”
郑氏面上的笑极淡,双眼望着严雪,眼神冷冷地,像是月色下的一层寒霜:“诙谐?你懂我在说什么,我只是不明白,以你的心机,手段,如果真的要献媚邀宠,先帝在的时候,这后宫只怕是你的天下,你却为什么甘心情愿的为他人做嫁衣裳?”
碧螺春的清苦突然泛了上来,喉头上氤氲着苦味。
严雪将茶杯放下:“娘娘说的我像是那有不世神通的孙悟空了,只是就算有七十二变的孙悟空,也有个如来佛祖的五指山罩着呢,在这后宫里有娘娘您这位真神,我又哪里敢造次?”
郑氏盯着她:“你是不是孙悟空我不知道,只不过那个如来佛祖绝不是我,你的真神另有其人,我是不敢当的。”
严雪不动声色说道:“我的真神?是谁?”
那三柱香还在氤氲飘拂,随着两人对话语气,烟尘似给打碎,凌凌乱乱地消失在光影里。
郑氏看着那揉碎似的烟,缓缓道:“我原本也不知道。当初你入王府,乃至后来进宫,你向来对我很是顺从,你可知道,起初我也被你骗了,只当你是真的无欲无求归顺于我呢,后来才知道,你不过是另有所图罢了。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给陈琉璃铺路。对不对?”
严雪一笑,不答腔。
郑氏又说道:“你做的实在很好,瞒天过海,令我也挑不出来。本来那天在王府湖畔你拦着陈琉璃没叫她靠前儿,我心里是有些怀疑的,只是后来你仍跟她不咸不淡的,倒是迷惑了我,还以为那天真的只是巧合。”
严雪道:“难道,不是巧合?”
郑氏道:“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巧合,就像是陈琉璃的好运一样。”
说到这里,郑氏倾身向着严雪:“你心里清楚,那天如果不是你,她就会像是先前的那个贱婢一样掉进湖里,一尸两命……”
虽然严雪心中早有所料,但听着郑氏近在耳畔说出这些话,仍觉着心头森森地冒出一股寒气。
严雪抬头,对上郑氏同样寒气凛然的双眼:“娘娘,不觉着……太过狠辣了么。”
郑氏将手腕上的佛珠摘下,随手轻轻捻动:“这不过是各人的命罢了。”
片刻,严雪才笑了笑:“是呀,各人自有各人的命,如今太后已死,你我也各有其命罢了。”
郑氏道:“你当真甘心认命?”
严雪眨了眨眼:“已经是这把年纪,这种身份,不认命,还能如何?”
郑氏凝视着她,突然轻笑起来。
严雪问她笑个什么,郑氏说道:“你为陈琉璃卖了半辈子命,做牛做马,苦心孤诣的,她得了那个结局,你也得了这个结局,你居然认命,是谁让你认命的?是你自己?还是你的真神?”
严雪沉默。
郑氏道:“我原先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明里暗里地相助陈琉璃,直到她死了……我才猛然醒悟。”
“娘娘醒悟了什么?”
郑氏冷道:“我醒悟的是,我原先高看了你,还以为你是个淡泊无争所以世莫与之争的高人,谁知也不过是个给人玩弄在掌心的棋子。”
严雪眼神微变,不禁咽了口唾沫。
郑氏道:“也是,棋子所能做的也不过是认命,对不对?人家要用你,你就听命行事,人家要扔了你,你就只能乖乖地滚开。”
严雪的手一颤,琴桌上的杯子竟给碰到,茶水沿着琴桌滑落,滴滴答答,像是顺着廊檐飞流而下的雨。
“我不知道娘娘在说什么。”声音冷冷,严雪站起身来,转身欲走。
郑氏拈着佛珠:“你知道的,妹妹,当初你不是因为他的托付才到先帝身旁的吗,可笑的是……你帮他把陈琉璃照顾了那么久,到最后,旧人一死,他就开开心心另娶新欢了,就算不是陈琉璃,也终究轮不到你,哈……所谓的深情,也不过是个笑话。——那妹妹你先前所做的一切又算是什么呢?”
秋风从殿外吹入,灯火瑟瑟发抖,暗影中,严雪也像是在颤抖。
“严太妃,太妃娘娘,”郑氏凝视着严雪有些纤弱的身影,道:“你真的认命吗?”
***
二月里,眼见琉璃的产期要到了,范府上下,严阵以待,连冯夫人也从那边府里来了,陪着温姨妈日夜看护琉璃。
原先许姨娘也是片刻不离的贴身照顾着,只因冯夫人来了,她倒是不大好再靠前,只在旁边听唤。
这天,范垣正在内阁里,商议南边水患赈灾之事,突然随从从外冲进来:“大人,快、快回府!”
还未开口,范垣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忙起身往外走。
其他阁臣们望着他如疾风般离开的身影,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只有徐廉笑道:“想必范大人终于要望子成龙了。”
且说范垣急急赶回府中,到了内宅,却见房门紧闭,养谦却已经早来了,见他回来便道:“已经进去半个时辰了。”
范垣心惊肉跳,试着要推门,养谦忙道:“你不能进去。”
见不到琉璃,范垣五内俱焚,红着眼道:“我只看一眼。”
养谦心里却也不好过,却仍记得温姨妈的叮嘱,坚决说道:“不成不成!”
两人说了这两句,便听见里头琉璃的哭叫声传来。
范垣耳畔嗡地开始响动,身不由己听着里间琉璃因为忍痛不过而大叫,已经心头绞痛,两眼发黑,只想立刻进去陪着她身边,看看她如何,得亏养谦在旁边拼命地拉扯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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