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雪在海州城住的是一处比较偏僻的民房,位于四街之外,用木头搭建的房子,是某一农户逃难后留下的。当初不肯答应银面住理事府(夏侯军最高级议事之地),就是看中了这里的清净,房子旁连着一片竹林,春风来摇摇曳曳。门前一口塘,塘水清澈,可以用来洗菜淘米浣衣。而最重要的,是不会有人来这里,十分适合她。
此时正值夜黑,她赶着那十几只奶养进圈,关上栅子门后坐在那门前的小木桥桥头,缓缓揭下头上包裹着的轻纱。
一头银发立即倾泄肩头,及腰,在月光下闪着柔和的银光。
她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连眉毛也是,衰老的速度令她惊慌,因为她的声音也随即开始一日一日的呈现嘶哑。她现在出去,没有人认得出她只是个十七年华的女子。
而她的肚子,成了大家的笑柄,一个老妪孕着孩子是件多么可笑的事呀。
呵呵,她是个老妪了,连那个男人也喊她老婆婆。她将背倚在桥头的木柱上,静静望着那随夜风摆荡的湖面,勾唇苦笑,她不知道等不等得到爱上银面的那一天了。
“小女鬼,原来你在这里。”西门温柔的声音在她身后蓦然响起,桥面上随即传来他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今夜的月色可真美。”他在她身边坐下,双脚放在桥下白袍在风中悠闲摆荡,“空气也干净,总算没有血的味道。”
“西门大哥,你今日去了哪里?”映雪收回自己的心思,望向这个男子,自从那日见过右贤王,他便很少出现在她面前了,整日不见踪影,不知道在忙什么。
“陪轻尘游湖。”西门望着湖面上那弯月影,风流不羁的笑。
“轻尘?”西门大哥又恢复他的风流本性了?
“恩,轻尘。”西门转头看她,眸中的宠溺一闪而逝,“就是那个与我同年同月同年同时出生的小郡主,这次她随右贤王回海州了,右贤王打算让我这个幺子认祖归宗。”
“西门大哥……”听着,她浅浅的笑,诚心道:“血,永远是浓于水的,右贤王虽然没有尽过抚养之职,却有赐你生命之恩,更何况他当年也是有不得以的苦衷,所以今日你们父子团聚……”
“别说这个!”西门打断她,陡然变得冷冷的,“我才没有这样的父亲,如果不是银面那家伙,我才懒得见那老顽固。要知道这祖,这宗,可都是银面认的,等我醒来,银面那家伙早已带我躺在理事府上,以至人人围着我叫小王爷,真受不了……”
“西门大哥,如果你不愿意呆在那,就出来吧。”映雪轻声道,澄清的水眸里有忧伤也有无奈,“不要为我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也不要老想着将这副身子让给银面,一切都为我和银面的将来着想,你该有自己的生活和人生。”
“你不喜欢我将这副身子让给银面吗?”西门云淡风清的笑,潇洒一伸手,摘起一片芦苇叶含在嘴里,再双臂手撑,闲适半仰躺着身子,望着月,“只不过呢,我现在不可想让了,那家伙本来就是我的影子,凭什么鸠占雀巢……”
“西门大哥……”她却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西门斜睨着她:“正所谓人不风流枉少年,既然小女鬼的心里满满的都是那个家伙,西门哥哥我又何苦要来掺一脚,非要放着那么多的温柔乡不要偏要来这自讨苦吃?!我又不是脑袋坏掉了……”说着,眸中闪亮起来,“小女鬼你知道吗?路轻尘那小妮子可不是一般的胭脂俗粉,西门哥哥见到她的第一眼,心里‘扑通扑通’的直跳呢,怎么压也压不住,一直到今日都被她那小模样迷得魂牵梦萦。”
“所以呀……”他转头看她,眸中宠溺与激荡不再,“这副身子我是一定要抢过来的,可不能便宜了银面那小子……”
“西门大哥愿意呆在理事府,原来是为这个路轻尘?”映雪微微吃惊,但也不太确定。
“恩。”西门严肃起来,仰面望月,侧脸似是陷在回忆里,“在没遇到她前,我觉得小女鬼是最动人最得我心的,可是那日看到她揭下面纱的第一眼,我才知道什么是山崩地裂海枯石烂……那双眼睛,真的好美……”
映雪静静听着,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然后在他说得如痴如醉,确定没有异样的片刻,轻轻笑道:“映雪祝西门大哥能早日抱得美人归,与路姑娘喜结良缘,白头偕老……”
“轻尘倒没问题,就是有个讨厌的老家伙横在中间!”西门大方的接受祝福,撑起身子,眉一挑,很无奈起来:“所以小女鬼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痛苦的呆在理事府了吧,右肩王那老家伙就是拿他女儿做筹码,逼我认祖归宗,让我呆在那座牢笼,而我……哎,银面拿他也没办法,毕竟右肩王是老子,老子的权力永远比儿子大……”
映雪微微蹙眉,望着月影,没有出声。
“小女鬼,你在听吗?”西门望着她沉静的侧影,唤她,才察觉她有心思。
“恩,我在听。”她银发披肩,没有挽髻,丝丝滑滑如一面银色瀑布,柔滑倾泻,她的声音并没有变多少,只是有些沙哑,“西门大哥,我衰老的速度好快,我的声音已经在变了,我好怕孩子还未出世,我就已经老得走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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