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伸出手想揽着他,但辛翳才觉得这样更示弱,想要拒绝。但南河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这里只有我。而且你生病了,病人有示弱偷懒的权力。我小时候最喜欢生病了,不但不用去学习,爹娘也会围着我转。”
辛翳这才放松身子,微微朝她靠去:“那先生的爹娘呢。”
南河竟然先想到了荀囿。但她说的还是现代时候的父母:“他们……已经离我很远,不能相见了。”
辛翳鼻子动了动:“……我也是。”
南河一愣。辛翳所说的不能相见,和她并不是一个意思。
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散乱的长发。
辛翳望着火发呆,烧的滚烫的额头蹭到她颈窝来:“他们敢那样在章华台杀人,我好生气。”
南河其实早就感觉到了他心底的愤怒了,但辛翳已经长大了——不、不如说他从很早之前,就很能克制住心底最深的怒和恨。
辛翳:“我阿娘最喜欢章华台。虽然我不太记得她了,但是我阿爹后来每年都带我来章华台,每年都要说起她的事情。阿娘和别的什么夫人美人都不一样,阿爹说她个子很高,皮肤有点黑黑的,眉毛也有点粗,圆脸腿长,草原长大,是骑射的高手。”
南河从未听说过那位他燕国出身的母亲的事情。
辛翳声音微哑:“她不太喜欢章华台的楼阁,却喜欢章华台周围可以围猎的一大片草场。不过我也不知道太多她的事情,都是阿爹讲的。阿娘曾经很思乡,不过她也渐渐开始喜欢上了楚国的吃食。但就在她和阿爹从见面就吵架打架,到渐渐相爱的时候,我一出生,我阿娘就病的厉害了。”
“阿爹说我两岁多的时候阿娘走了。但我竟然都没有什么记忆,只记得……阿娘身上的味道。不过这也不是我不喜欢用香的原因,不喜欢用香,还有一个理由。”
南河没回答,静静地听。
辛翳微微抬起眼来:“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那么讨厌宫女么?我不是讨厌,我……我有时候忍不住,想杀了她们,想杀了所有——但我不能那样,就把她们赶走了。”
南河垂眼:“你要讲么?你要讲……我就听着。”
辛翳微微发抖发抖,垂下头去,南河不知道是因为他发烧还是因为谈起这个话题。
辛翳:“……我九岁那年,有天正去阿爹宫里玩,偷拿了阿爹的刀剑,就怕阿爹发现要骂我,我就躲在床底下。结果阿爹在书案那里读军报,有宫人点了安神的香料。我就想等阿爹走,但是那味道好香,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他深深埋下头去:“当我醒来的时候,就听见床榻上有声音,动的很厉害,我以为阿爹和哪个夫人在床上,就更不敢出去了。却没想到,一转眼,我看到……床边有许多双脚,七八个女人都在咬牙切齿使劲儿似的,她们还叫喊着‘别松手‘,我看那么多人,就更不敢出去了……当然也可能是我记错了,是我害怕,是我意识到了什么事情发生,胆怯所以不敢出去了。我、我已经记不清了!”
辛翳语气猛地急促起来,南河连忙按住他肩膀:“你那时候还小,不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辛翳猛地垂下头,喘息半晌才道:“床板一直在想,床上一直有人在挠在踢,我感觉那个震动都传到了我脸上!我吓得动也不敢动!后来,我听见妫夫人笑了,其他宫女也拍手笑了。好像皆大欢喜,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我看见我阿爹的手从床榻边沿垂下来,手指甲上全都是血……我有点怕了。但是妫夫人说‘放心,宫内该杀的人我已经杀的差不多了,都是自个儿人,你们也不用怕,就是有人听见了也没人敢说’。我又听见妫夫人骂‘狗东西,我要是不提防,就让他抓花了脸,不都说点了那个香料,他能睡的跟死了似的么!’”
连南河也心头大震。
辛翳紧紧抓住南河的手臂:“然后,妫夫人说她要洗个澡,让宫人们先放着他,大家都去收拾收拾,然后再来……再来报丧。我还听见好几个宫女朝我阿爹脸上啐,骂他故作深情,骂他把别的女人当玩物心底就装了个死人,还骂他心里惦记的死人怕是整个楚宫最丑的女人……我、我都记不清了,好多话语我当时不明白,这些年越想才觉得越……挖心挖肺似的恨!”
辛翳猛地仰起头来:“你知道么?你知道她们走了之后,我从床底下爬起来了。我本来想叫醒阿爹,可是当我看见阿爹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死了!我就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死!他脖子被红色的腰带勒断了,脑袋朝后仰去,整个人在床铺上狼狈的挣扎过,身上全是抓痕,青紫的脸上顶着一块浓痰,两眼瞪着我!我阿爹在质问我!他在问我为什么不帮他,他因我的怯懦而死,我手里明明有刀,我却捂着嘴藏在床榻下!我的懦弱害死了我阿爹!”
辛翳说道最后,声音几近尖利,南河两只手被他紧紧抓着,她一时被震在原地,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苍白的话,能安慰到如今的辛翳,能安慰当年九岁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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