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天送葬回来,两人道别之后,施特略夫走回自己家,心情沉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去画室看看,虽然他知道自己见到画室一定会倍感痛苦,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往它走去。他几乎是挪动着走到画室门口的。他开始还不敢进去,在外面站了很久,才推开了门。还没进去,他就感觉到身体不适,恶心得简直要把五脏六腑全吐出来。他很想立马跑下楼梯,把刚刚与他分手的我追回来,求我和他一起进去。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画室里仿佛有人。他以前走上这个楼梯,因为体力不好,总要先大喘几口气,待心跳恢复正常后才走进这个画室,但是每次又因为想早点见到勃朗什,导致心跳总是半天缓不下来。
他想永远待在勃朗什身边。每次与她见面都会令他高兴万分。他无法接受她已经死了的事实,宁愿相信他是在做噩梦,梦还没有醒而已。他幻想着当他打开门后,依旧能看到她在画室里的样子,就像往常那样伏在桌面上,身姿优美得让人联想到夏尔丹的名画《饭前祷告》里的那个妇女。施特略夫一直都对这幅画赞不绝口。他掏出了钥匙,打开了门,走进了画室,这间屋子看起来明显有人住过。勃朗什喜欢整洁,施特略夫很欣赏她这一点。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把物品摆放整齐,所以当他看到这个房间里的东西仍然很整齐时,他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从卧室的样子可以看出她才离开不久:梳妆台上按照大小摆放着几把刷子,每一把旁边都有一只梳子;床铺平平整整,一看就是被人整理过;枕头上有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的是她的睡衣。看到这些,他更无法相信她已经无法回到这里的事实了。
他想喝口水,于是来到了厨房,厨房也井井有条的。他打量着厨房,想起了她和思特里克兰德吵架的那天晚上。餐具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刀叉都收拾好了;一块吃剩的干酪被器皿扣得严严实实;洋铁盒里盛着一块面包。他了解她的习惯,知道她每天都会出门采购,而且会把当天买的食物吃完,不会留到第二天。警察告诉施特略夫,那一天,思特里克兰德在晚饭后就离开了这里,而勃朗什还照常做了些家务活儿。她的自制能力真叫人害怕。这说明勃朗什不是一时冲动才自杀的,而是提前做了周详的计划。想到这里,施特略夫心痛万分,他的双腿瘫软,差一点就要摔倒了。他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深情地呼唤着她:
“勃朗什!勃朗什!”
施特略夫闭上眼睛,想象着那天晚上她是怎么度过的:她在厨房里站着--那是一间很小的厨房,还没有柜橱大--她把盘子和碗放到水龙头下面清洗,用布擦拭刀叉,待清洗得差不多时,把它们一一擦净,放回原处。然后她拿出一块抹布,把污水池仔细地擦干净,最后把抹布挂好--然后它就一直挂在那里。她环顾四周,发现都已经收拾干净了。他似乎看见她放下了袖口,接着把围裙摘了下来,顺手挂在门后,最后她慢慢地拿起了一个瓶子,里面装有草酸,就这样走到了卧室里面。
他再也想象不下去了,他仿佛感受到了万箭穿心的痛苦。他猛然从床上跳了起来,一头冲了出去。他跑到了画室。这个房间因为窗帘没有拉开,所以非常黑,于是他立刻拉开窗帘。他环顾着眼前的景象,禁不住哭了出来。屋子里面的摆设一点也没有变。思特里克兰德是一个不关心居住环境的人,他住在这里的时候不会把一个东西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施特略夫精心设计的这间屋子很有艺术性,这是他心目中一个艺术家理想的生活环境:几块织锦挂在墙上,给墙壁增添了几分美感;钢琴上铺着一块丝织品,虽然它已经有些褪色了,但仍然不掩华美;两个墙角摆放着维纳斯的复制品,一个是美洛斯的那种款式,另一个是麦迪琪的款式;房间里面还有一个意大利式的小柜橱,它的顶上有一个产自德尔夫特 的陶器;柜橱上面还悬挂着一块浮雕美术品,那是委拉斯凯兹的名画《天真的X》的描本,还镶着精致的金框子,除此之外,还有施特略夫自己画的几张画,都嵌在镜框里面,陈列得很美观。施特略夫认为自己的审美能力是一流的,他非常欣赏这间浪漫美丽的画室。虽然眼下发生了这样令人悲伤的事情,但他还是想移动一下桌子,这是他极其喜爱的一张桌子。忽然,他看到墙上有一幅奇怪的画。说它奇怪,是因为它被摆反了,有画的一面是朝着墙壁的。不仅如此,他还发现这幅画很大,他自己画画通常不会用那么大的画布。他感到很奇怪,于是他走过去把它翻了一个面。很快,他发现这竟然是一张**的女人画像。他的心一下子剧烈跳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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