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仰睡得早,醒得早,天还没亮他就在床上刷起了手机,他想到前天申请的微博,登录一看,发表的小尹岛之行还在。
只是无人问津。
陈仰怀疑自己的账号被屏蔽了,他试着在一个美食博主那转赞评,都没问题。
“朝简。”陈仰叫身边的少年,推他胳膊,“醒醒。”
少年喉咙里发出被吵醒的不满声音,修长的手一把捞起被子蒙住了头。
这位不是头一回做出孩子气的举动,陈仰见怪不怪,他凑过去隔着被子问:“你有微博吗?”
被子里没动静。
陈仰揪揪被子,里面传出不耐烦的浑哑声:“没有,我要睡觉,不要吵我。”
没法子,陈仰就换个途径找答案,他复制一段小尹岛之行,随便粘贴到一个网友底下,一刷新就没了。
之后陈仰又到处留言:我微博有小说,童话故事风。
广撒网捞到了几条鱼,他们都在陈仰发的三连桥路牌下面留言。
--哪呢哪呢?
--这个时间点坑人,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老乡,怪蜀黎?
--那么敷衍的广告,我竟然点进来了,通宵果真能让人变成傻逼,不说了,我……继续当傻逼去了,我是傻逼我快乐。
小尹岛之行被陈仰置顶了,很显眼,他的猜测是对的,普通人看不到那些。
任务世界的规则把手伸到了现实世界,不允许任务者在公众平台透露任务相关。
陈仰放下手机,那他这算是履行了对阿戊的承诺吗?
“喔喔……喔喔喔……”闹铃响了,六点整。
陈仰赶紧关掉,他悉悉索索的穿好衣服下床,脸没洗就跑步去了。
天光透着稀薄的亮度,巷子里的人影零散,脸上都或多或少的带着惺忪。
陈仰路过一个就打声招呼,他呼吸着石灰墙皮跟青苔的味道,一路往平房那边跑,猝不及防的跟后面林子方向过来的武玉打了个照面。
武玉穿一身深紫色运动套装,耳朵里塞着耳机,脸跟脖子上都有汗,已经跑了很久。
身边还跟着那条狗。
武玉奔跑的身形停下来,原地跑着看陈仰,狗也停下来原地跑着看陈仰。
陈仰一下对上四只眼睛。
武玉轻呼气调整呼吸,抬脚跑向陈仰,一言不发的擦身过去。
狗也是。
陈仰腿一转,掉头跟着武玉跑了一段,两人去健身器材那边歇息。
武玉踩上太空漫步机。
陈仰抓着旁边的那个站上去,脚跟着踏板晃了晃,他没提起昨天给她打电话无人接听的事,也没问是不是进任务世界了,只说:“你这次要在家里待多久?”
“随便。”
搭档是寡言冷然型,陈仰很适应这种谈话氛围,他把手搭在握把上面,身子趴上去,脚一前一后的慢悠悠摆动。
“武叔说你工作忙……”
武玉吐出两字:“辞了。”
“……”
陈仰的眼角往左下角,视线越过武玉看她的狗,对方还在看他。
武玉仿佛对此没有察觉。
这种不合理对陈仰来说已经麻木了,换成谁一天遇到几次也能这样,他多看了几眼狗,武玉依旧没反应。
陈仰的心里略感诧异,前天他看狗的时候,武玉的气息出现了变化,他多看几眼,她的排斥就越发强烈,含有攻击性。
时隔这么点时间,武玉的态度变了。
“03。”
陈仰听到武玉突兀的说出这组数字,去看那狗,对方摇了摇尾巴,小脑袋还朝向他,琥珀色的眼珠里是他的脸。
原来它叫03。
怎么叫这名字,陈仰不动声色的想,还有01,02?
“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
一大爷带着清扬的曲调来这边,哼唱着走到腰背按摩器那里,收音机往地上那么一放。
“清晨船儿去呀去撒网……”
“……”
“人人都说天堂美……”
这一片的晨光蕴上了年代感。
陈仰听着那歌问武玉:“有没有那种论坛,任务者可以进去交流,账号是自己的名字,密码是身份号。”
武玉脚下的踏板不摆了,她用看新奇物种的眼神看他:“你在想什么?”
陈仰从踏板上面下来:“我在做梦。”
武玉却似是一时兴起的把这个话题往前推了一步:“也许有,只是我们还不够资格知道。”
陈仰眯了眯眼睛,他是三位数身份号,理应够资格了。
难道只能一位数的才行?
陈仰走到单杠那里,手握住两侧,背脊张开,绷腰,身体向上拉,一口气做了十来个标准的引体向上,他将拉成一条线的身体慢慢放松,弯腰撑着腿喘气。
“你知道所有任务者都是青城人。”
武玉还在踏板上摆动,神情十分淡然。
青城像是一个符号,而不是家乡。
这跟朝简的反应何其相似。
陈仰忽然有些冷,这座城市不再有归属感了吗。
可是,这里变得陌生了,生命里有关系的人都还在。
“任务者不分性别年龄,有一天武叔武婶也进了任务世界,那要怎么办?”
踏板上的女人并未开口。
陈仰在车站见到向东以后就想过了这个问题,邻居,同学,老师……他们都有可能成为任务者,或者已经是了。
遇到的时候会什么样,现实世界的关系,在任务世界能不能禁得起考验。
答案是很残忍的。
亲朋好友,自己,这两样放在对立面就真的是……
陈仰身上的汗被晨风一吹,寒意往张开的毛孔里涌,他打了个冷战。
“你认识画家吗?”
踏板一阵晃动,武玉下来了:“有过合作。”
陈仰的嘴有点干:“我前天晚上去总站做了个任务,在那里认识的画家。”
武玉蹲下来摸狗头:“不要透露任务规则。”
陈仰不问原因,他其实也没打算细说,现实世界并不安全,万一他不小心触犯了禁忌,不就被抹杀了。
陈仰跟她的狗四目相视:“我们有一天也会在任务世界碰面。”
武玉对此无动于衷:“前提是活到那时候。”
太阳出来了,陈仰反而更冷,他捏住汗湿的后颈,弯曲着手指捻了捻,说起了自己被鬼标记的事。
“那个阿姨最后放过我了。”
武玉摸摸狗,手有意无意的挡住它视线,它的小脑袋往旁边扭,还要看之前看的方向。
“是她儿子帮了你。”武玉站了起来。
陈仰踢踢腿的动作顿了下,朝简好像是说过能不能逃过去要看阿姨儿子。
“那她儿子……”
陈仰停住了,他想起最后母子两人站在一起,那小孩手里拿着的是他的纸板。
会折点东西还是有好处的。
大爷的收音机里放起了昆曲,咿咿呀呀的。
陈仰的手机在那韵律里震起来,家里那位起床了,问他在哪。
“器材那。”
朝简坐在床上,嗓音是刚睡醒的慵懒:“你没烧早饭。”
房门是开着的,外面没有一点食物的香味。
陈仰是没烧,他想去以前常吃的那家店买豆浆油条:“一会我带回去。”
电话里没声了。
陈仰走到长椅那边,吹掉上面的叶子坐下来:“你要吃什么?”
朝简道:“昨天的。”
陈仰一咂摸,昨天是小米粥跟鸡蛋饼,步骤简单:“行吧,等我回去给你烧。”
那头没挂。
陈仰奇怪的问是不是还有事,回答他的是“嘟嘟嘟”。
又怎么了,起床气吗?搭档有时候很危险,有时候很好哄,有时候完全搞不懂,年纪不大,性情多变。
陈仰的视线不经意的停在武玉身上,想到了她的搭档兼对象,他忽地站起来,又觉得自己的行为过激就坐回去。
过了好一会,陈仰才把心底沸腾的一个问题问出来:“武玉。”
“你那个对象不在了,有没有人换一个名字替成他?”
武玉:“没有。”
陈仰咽了口唾沫,李跃跟阿九的角色都是换了人,相处细节有一些改动,和他的关系却没变。
一样是医生跟患者,患者跟护工。
他们不是任务者死了被清理,是其他情况。
“陈仰,不管你身边发生了怎样的怪事,是跟任务世界有关的,还是跟现实世界有关的,你都要管住自己的好奇心,通常费心挖掘跟装傻,后者才是正确的选择。”
武玉继续跑步,狗也跟着,几步一回头。
陈仰站在原地看他,脑中浮现的是昨天公安局的画面。
那大叔就是这样。
陈仰往另一个方向跑,快七点的时候去买豆浆油条。
店里的老板认得陈仰,笑呵呵的说好久没见到他了:“身体怎么样啊?”
“没问题。”陈仰看锅里的油条。
“那就好那就好。”老板夹着油条给它换位儿,“你来之前,武家那闺女买走过油条,她还是老样子,挑长得漂亮的。”
陈仰有一点意外,武玉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冷淡,像是把自己当成一个过路的旅人一样,没想到她竟然还会保留这种生活小喜好。
人再变,也是情感动物。
陈仰感受着小街上的人烟气,任务如果没尽头,青城总有一天只剩下任务者。
然后任务者都死了,就是一座空城。
后面排队的学生在催。
“好嘞,马上哈。”老板把陈仰的那份装起来,“小陈,豆浆要不?”
陈仰接过油条:“要。”
老板拿一杯给给他,小声说:“下回你过来的时候带上家里的缸子,我给你装满。”
陈仰吃吃喝喝的回去,迎接他的画面让他惊在了原地。
朝简拄着单拐扫地:“看什么?傻子。”
陈仰:“……”
他去厨房煮粥:“你找点东西垫垫肚子,地别扫了,我回头自己弄。”
身后没声音。
陈仰回头一看,那位背对着他一言不发的站着,身影轮廓仿佛寒冬冽风下的湖面。
“我不是把你当废人,我是喜欢干活。”放屁。
朝简的背脊隐隐一顿,他转过身:“你说什么?”
陈仰说:“我不是把你……”
“后面那句。”
陈仰的喉结一滚:“我喜欢干活。”
朝简意味不明的嗤了一声,一手拐杖,一手扫帚的去了阳台。
陈仰一脸的茫然。
同居生活才刚开始,现在也只度过了两个晚上,一个白天,他还没有暴露出自己懒散不爱干家务的一面,阳台那位是怎么看出他在胡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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