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仰打量起了陈西双的房间,这里没像605宿舍那样被杂物占据,空空荡荡的,家具上面都放着挡灰的破被单。
像是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去远行了一样。
空气里漂浮的尘埃很稀薄,房间里没有多少陈西双的痕迹。
这就是任务者死后的结局。
被亲人遗忘,被时光抛弃,不曾从这个世界路过。
陈仰看了会惨白的墙壁就带上门出去,他一步步往朝简那走,体温逐渐回升,重回温暖人间一般。
朝简背对着陈仰,目光落在院子角落的大缸上面,那里面劈里啪啦的响着,放鞭炮似的。
“缸里有鱼。”陈仰跟朝简并肩。
他忽而想起一件往事来,失笑道:“我小时候抓了一条鱼放在屋后林子边的破缸里面,一场大雨下来,水满了,鱼跑出来,死掉了。”
朝简沉默了会:“自作聪明。”
陈仰起先以为这四个字形容的是鱼,一琢磨发现,可能说的是他?
朝简拄拐转身,衣服被抓住了,他偏过头,青年的眼角眉梢藏在雨夜里,看不真切。
“我说了一件小时候的事,你也说一件?”
那一瞬间,周围的温度大幅度下降,从春到冰冻三尺,戾风肆虐。
陈仰的眉头跳了跳,身边人对这个话题的排斥程度远超他想象,他因此被强塞了一个新线索。
之前陈仰认为朝简小时候很少出门,后来改过姓,现在看来,他不出门,很有可能是家里不让出来,管得太严。
陈仰又觉得不太合理。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纸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谁家这么对待一个小孩子,街坊四邻的早晚会发现。
陈仰的记忆里,与他家只隔了一条巷子的平房那一片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
“你对我小时候的事很感兴趣?”
头顶响起冰冷的声音,陈仰还没想好怎么安抚已经在克制情绪的少年,就听他又道:“我讨厌小时候,你再感兴趣我也不会告诉你。”
陈仰:“……”
怎么隐隐还有点赌气的成分?
陈仰抹了抹斜飞到脸上的雨点:“小时候过得不好,长大了就好了,时运是转着来的。”
朝简凝望雨幕,半响嗤笑出声:“长大了,更不好了。”
陈仰回过神来的时候,屋檐下只剩下他自己了,耳边回荡着少年的那句话,他咀嚼出了嘲讽,愤怒,痛苦。
还有一丝掺了许多杂质的怨恨。
陈仰把手放进外套兜里,深吸了一口潮湿清冷的空气,朝简说自己从出生到童年期都在三连桥,国外成年,二月份才回国。
长大了比小时候还要不好。
那就是说,三连桥的经历让他不开心,国外更是。
陈仰抿住嘴,舌尖掠过唇角,今晚之前他从来没听朝简提起过家人,现在知道他家的老人不在了,他在家里过的不好。
朝简是在什么样的家庭长大的呢……
国外又是指哪个城市?
对了,朝简还提起过他的医生,给他开药,告诉过他怎么控制自己。
似乎在他深谙不明的世界有很大的分量。
陈仰的头脑里又多了几个疑点,再不清除掉一些就要炸了,他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掉头回了屋里。
往常这个时候,两个老人已经睡下了,今晚他们还精神着。
家里多了些人气,热闹。
陈奶奶拿着一个东西进堂屋:“小陈啊,你的鞋子里面湿得厉害,明天干不了,用吹风机吹吹吧。”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这个,我琢磨着家里应该有,果然给找出来了,”老人碎碎叨叨的,没什么逻辑,糊里糊涂的。
陈仰接过吹风机看看,小型的,浅绿色,他搬了个凳子去墙边的插座那里,拎起一只湿哒哒的鞋,想想又放到了地上。
“怎么了啊?”陈奶奶问。
“我的鞋太湿了,还滴着水呢,吹不干的。”陈仰举举手里的吹风机,“这也不能对着吹,很快就发烫了,容易烧掉。”
“你只管用,坏了没事,我跟你陈爷爷平时用不到这个。”
陈奶奶笑呵呵的坐过来,用吃饭时的那种亲切目光看着陈仰,满眼的慈爱。
“……那好吧,我吹吹。”
陈仰抓着吹风机的插头插上去,抱着鞋子吹了起来。
没一会,陈仰就把吹风机塞鞋里面,呼呼声压了大半,他一直留意着机壳的温度,烫手了就关掉歇会。
这是陈西双的物品,遗物,不是说坏了再买一个就行的。
陈奶奶不怎么说话,就望着陈仰。
陈仰求助的视线往朝简那瞟。
朝简停下刷手机的动作,掀了掀眼皮,鼻子里发出一个气声,看到了,知道了,你很讨老人喜欢。
应付三岁小朋友的态度。
陈仰的脸一抽,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在得意,炫耀。
看到没,老人家更喜欢我。
甜蜜的负担。
陈仰把一只鞋从湿的吹成潮的,换另一只吹的时候,向东在微信上敲他,那货来了个三重奏。
红包,玫瑰花表情,笔芯。
陈仰正要拉黑,聊天框里来了条语音,他没去戳。
另一边的向东像是知道陈仰不会戳,发完语音就抛过来了一段文字。
向东:你们上哪儿了?任务地?
陈奶奶拿走陈仰的鞋子,又拿走吹风机,浑浊的眼往他手机上瞥瞥,示意他玩他的。
“……”陈仰屁股一歪,背靠上墙壁,漫不经心的打字。
陈仰:私事。
向东:他带你去他家了?见公婆?
【撤回。】
已经看见了的陈仰心想,还是拉黑吧。
陈奶奶凑头:“小陈,你谈对象了吗?”
“嗯……嗯?”陈仰在看青城的新闻,“没有,没谈。”
他以为老人要给他牵线,没想到她来了一句:“是要慎重,不着急,慢慢来,你这个条件,要找最好的。”
陈仰很少见的红了脸。
“砰”
陈仰听到声响看去,少年的手机掉到了地上,人维持着捡手机的动作,半天也没起来,他欲要喊一声,陈奶奶在他前面说:“小陈,你弟弟长得俊俏。”
“是啊。”陈仰瞅了瞅弯腰低头的少年,怎么还不起来,傻了?
就在这时,院子西边小屋传来了陈爷爷的喊声,他让陈奶奶拿两个盆给他,说是屋里漏雨。
“怎么又漏雨了,屋顶不是修好了吗?”陈奶奶胡乱按吹风机,半天也没关掉。
“按这。”陈仰拉着老人鼓满血管的手摸开关,按下去,“关掉了。”
“哎,岁数大了,眼睛看东西不行了,脑子也不中用了。”陈奶奶唉声叹气的把吹风机给陈仰,出去给老伴送盆。
陈仰闻闻手,全是鞋子里跑出来的味道,他去外头对着雨洗了洗进来,冲终于捡起手机的少年说:“我们也去看看吧。”
“你会修屋顶?”
“不会。”陈仰说,“刚才我听陈爷爷的语气,还有陈奶奶的反应,那屋里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朝简把手机放进口袋里面,拿了拐杖撑起身:“去拿伞。”
“不打伞了,院子里都是水,拖鞋会湿掉的,我们就从屋檐下走。”陈仰说,“你拿着拐杖,我背你。”
或许是被背的次数多了起来,朝简不会再像最初那样紧绷,除了不搂陈仰脖子,其他都很自然。
陈仰稳稳的背起朝简,一股长兄如父的责任感深入骨髓,他忍不住叮嘱:“脚勾着鞋,别掉了。”
朝简拿着收起来的拐杖,手臂抵着他的肩背:“我又不是你。”
“……”
陈仰把少年往上拖了拖,脚步平稳的往外走。
拖鞋是老布鞋,只不过底不是纳的,是买的现成的,泡沫材质,不防滑,陈仰在拐弯的时候滑了一跤,他在往后仰的时候及时扣住墙皮,避免了跟朝简一起滚进雨里。
“得跟两个老人说声,泡沫底的鞋不能穿,摔下去后脑勺着地,这太不安全了。”陈仰在说话期间嘶嘶吸气。
朝简闻到了血腥味,皱眉道:“你手伤到了?”
“扣墙的时候把指甲给弄翻了。”陈仰语气轻松,“刚才我松手的时候,你搂我搂得挺快,晚一点你就滑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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