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踢踢高德贵:“都是你家里人?”
高德贵不说话,也不动,只有呼气吸气声证明他还活着。
向东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他臭烘烘的,高德贵的衣服上面却没那臭味。
地下室还有其他出口。
“别他妈装死!”向东怒骂。
高德贵没反应。
“还记得你的嘱托吗?你让我们找出夺取寿命最多的人。”向东抓起地上的中年人,“镇上只剩你了,高德贵,你就是吃了最多名字鱼的人是吧。”
高德贵终于有了反应,他的嘴巴小幅度的动了动:“我不吃鱼,我讨厌鱼……”
向东把人往地上一扔,能说话了就行。
杂物间里,陈仰时刻留意着通道口的情况,没想到向东的声音从院外传了过来。
向东拖着半死不活的高德贵进院里,第一句话就是“地下室有两个出口,另一个通向河边”,他是从河边跑回来的,满身大汗,头上都在滴水。
向东简短的透露了地下室跟通道里的事:“回来的路上我想到了一个推测,三只猫,三个人头,这两没准是一个灵魂。”
陈仰看向靠坐在门头底下的高德贵:“镇长,你是不是该把你隐瞒的那部分说出来了?”
高德贵的蓝布褂上都是灰,山羊胡和稀少的头发都耷拉着,了无生机。
“我没有隐瞒。”他的眼睛看着地面。
陈仰阻止要动手的向东,他把朝简塞在背包里的几张毛边纸捞出来,一张张抚平,然后抬头看朝简。
“六字大明咒,优婆塞戒经,佛说阿弥陀经……“朝简的拐杖伸过去,抵着毛边纸,从左往右点。
全是超度亡灵的经文。
朝简的拐杖点到最后一张毛边纸,那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错了”“报应”。
高德贵的头垂得很低,没有半点响应。
“你在超度谁?被抢走寿命的人,还是吃了别人的名字鱼却死了的,或者是,”陈仰,“那些被煮熟的生灵们?”
高德贵的眼睛霎时瞪大。
陈仰拿出算命的书,将上面的批注摊开,接着又找红伞,有猫爪印的石头……
他每拿出一样东西,高德贵的脸色就白一度。
高德贵抓走石头,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完上面的两句话,他哈哈大笑几声,老泪纵横。
一件被死亡跟灰尘封起来的往事在高德贵的眼泪里重见天日。
那是高德贵爷爷在世时的事。
很多年前镇上发出了一场瘟疫,他爷爷听信妖言,举办了一场大型的活祭。
鱼,老鼠,猫,婴儿,少女,几百个生灵死在那场活祭里,尸骨被放进了河中。
在那之后镇子里开始出现怪事,先是下开水雨,之后出现了名字鱼。
那鱼最后怎么着了没人知道。
高德贵爷爷的笔记里没有写,他的生命停在了记录那件事的途中。
直到三年前,女疯子的父亲捕到两条名字鱼。
那两条鱼距离高德贵爷爷当年接触的鱼,刚好是六十年,一甲子。
女疯子的丈夫是个胆小懦弱的人,他怕名字鱼会给自己招来晦气,就偷偷去找了高德贵。
当时高德贵的意思是把鱼放了,让它们从哪来回哪去,不要管,他的态度很坚决,几乎是命令。
因为他从爷爷留下的笔记里感觉到了鱼的危险,不能碰。
高德贵没料到他跟女疯子丈夫谈话的时候,他哥哥在门外偷听,更是在女疯子丈夫离开的时候把人拦下,私自谈成了一笔买卖。
甚至他父母也有参与。
那两条鱼,一条卖给了朱云两家,一条让他哥哥跟父母分着吃了,他们谨慎的没给他吃一口。
高德贵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名字鱼被吃掉的两个走商死在客栈,高德贵的父母跟哥哥意识到不妙就想躲进地下室里,躲一段时间再说,可惜他们没能如愿,他们全都变成了猫。
当夜家里下开水雨,高德贵的脖子跟肩膀都是烫伤,平时布褂的扣子都不敢解。
而朱云两家的族长为了自保请来高人做法,他们用至亲的皮跟骨制伞,还需要一个满月的婴儿。
女疯子丈夫卖给朱家的孩子生辰八字正好合适。
婴儿被活生生挖掉眼珠,按在齐家客栈二楼。
陈仰听到这心头一寒,那两个眼珠果然是用来镇压生灵们的怨念。
所以一旦把眼珠捂上,就会下开水雨。
女疯子捂眼珠的时候,一定觉得讽刺,竟然是她的孩子在守护这座小镇。
“今年还没到一甲子,鱼却出现了。”高德贵捏紧石头,肩头颤动,“我早就说不能吃不能吃,没有人听我的,报应,都是报应,不孝不仁不义,天打雷劈。”
半晌午,日光明亮,门前却弥漫着一片无形的灰暗。
陈仰清理着任务相关的线索,问高德贵:“当年他们怎么会想到把鱼吃了?”
高德贵说:“跟这次一样,鱼一出现,吃鱼抢寿命的谣言就有了。”他嘲讽,“那是鬼迷心窍。”
陈仰点点头,确实是鬼迷心窍,生灵们的诅咒针对的是镇民的欲望,这太容易了,长寿是欲望里的中心位。
“齐家客栈的周寡妇早就死了,你知道吗?”陈仰看着高德贵说。
高德贵很明显的缩了下肩膀。
不止是陈仰,其他人也发现了高德贵的反应,没人指着他大骂“那你为什么还让我们住进去”。
大家都清楚,这是任务,高德贵是npc一般的存在,他的立场就是他们挖坑。
陈仰说:“那两个走商死后的第二年又来了镇上,年年来,一直住在客栈,你没采取什么措施?”
高德贵苦笑:“他们是留在人间的执念,我能怎么办。”
“况且他们跟人一样,不,他们比人简单,每次来只是住几天,不下楼,不惹是非。”高德贵憔悴的脸上写满了颓败,“活人才复杂,我没能成功劝导一个乡亲,都完了。”
陈仰口干舌燥,他指往其他队友能说点什么,结果他们要么面无表情,要么情绪寡淡,要么就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个个的都没有出声的打算。
“河边的纸是你找的吧。”陈仰观察高德贵的神色,“见到女疯子了?”
高德贵的眼白全是红的:“她是个苦命的人。”
“那你说,她为什么要带着孩子的石像躺进河里?”陈仰盯着他。
高德贵摇头:“我不知道……”
“河里有太多的亡灵了,要是能填起来就好了。”他自言自语着爬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屋里走。
陈仰拍了拍朝简捏奶片的手臂:“任务背景全部完整了,可任务还没完成,目标不知道在哪。”
下一刻他就冲高德贵的背影喊道:“朱老爷吃过十条年轻人的名字鱼,但他不是夺取寿命最多的那个,镇子里还有人吃的比他更多?”
高德贵没有回答,他的的脚步不停,很快就进了屋里,关上了门。
“npc下线了。”钱汉呢喃。
陈仰的疑惑没有解开,他焦躁的在门口走动,不知不觉的绕着朝简走。
在场几人见证这个画面,脸上的表情各有不同。
陈仰毫无察觉,他绕着朝简走了好几圈,把自己绕晕了才停下来,面对着朝简发呆。
朝简自始至终都没言语,也没走开。
一两分钟后,陈仰用力抓住朝简说:“我知道了,年轻人不一定就长寿。”
朝简垂眸瞥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喉头滚了滚,隐隐发出一个“嗯”的音节。
“也是,”向东说,“有的年轻人就死在年轻时候。”
“尤其是咱们这一代,猝死的占比最大。”向东扫扫根本没看他的朝简,装模做样的说,“没说你,你跟我们不是一代人,你哥和你有代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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