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殿,朝会。
时隔个把月,皇帝难得又出现在朝会之上,只依旧一副散漫之态,歪在御座里,瞧着像睡不醒似的。
兵部再次替戍北军请发兵饷、粮草:“眼下已入冬,去岁拖欠的兵饷却还迟迟未有发下,戍北军的奏疏业已上了好几道,再这般下去恐会军心不稳,生出事端来,还请陛下明示。”
大殿里雅雀无声,兵部尚书低头说完,立在原地未动,只等皇帝示下,皇帝打着哈欠,懒洋洋地叫户部官员出列:“你们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户部老尚书颤颤巍巍地回话:“去岁年末,陛下曾下旨,准戍北军以秦、晋二州半年税入充作兵饷,并未……”
话未说完,便被兵部尚书沉声打断:“张尚书此言差矣,陛下的旨意是征集那二州的税粮补充军需,以图进攻北夷、收复失地,并非作兵饷之用,且最后到戍北军手中的税粮还不足三成。”
税粮不足三成,所以倒了一个柳重诺和一大批西都地方官,还牵连户部、兵部官员数人,这事兵部尚书心下大抵存着怨气,银子压根没落他们手里分毫,问罪时却没少了他们,如今旧事重提,少不得讥讽奚落户部之意。
户部官员却也觉得委屈,这年头税粮要征上来哪有那么容易,大部分都进了那些地方官的荷包里,西都府不过是那被挑出来杀鸡儆猴的鸡罢了,做得更过火的大有人在,可他们能怎么办,皇帝不问外事、朝政混乱无章,谁不是睁只眼闭只眼地混日子,得过且过。
有户部官员小声辩驳:“失地并未收回,且戍北军从去岁至今接连战败……”
“是胜负各半,”首辅刘崇阳淡声纠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军备不足、粮饷短缺,能有如今局面,已属不易。”
皇太弟祝玖渊不着痕迹地抬眸看刘崇阳一眼,双瞳微缩,暗忖着其为戍北军说话的用意。
“行了,”皇帝不耐烦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朕只想知道,户部的钱到底都用到哪里去了。”
户部尚书尴尬解释:“回禀陛下,国库去岁共入银四千七百二十六万两,加上前一年的存余,总计不足五千万两,户部账目上,除兵饷和军需外共计支出二千六百三十二万两,大多用于官员俸禄、灾济、河工、祀典和各地驿站维护,账目清晰,俱都有据可查,各地兵饷军需加之共计需银二千二百万两,可国库入不敷出,老臣实在有心无力,有心无力啊!”
说到最后,老尚书还红着眼睛抹起了眼泪,下头官员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先前他们只知国库空虚,竟没想到已然空虚到这般地步,一岁的税银不足五千万两,存银才二百多万两?只怕他们当中家底厚实些的,家中都不止二百万两银子……
祝玖渊微蹙起眉,似是想到什么,神色略冷,便听皇帝幽幽问道:“即便如此,也当发得下兵饷才是,钱又究竟去了哪里?”
老尚书低了头,小声禀道:“回陛下的话,另有一千八百万两银子,……被划去了宗事府。”
满朝哗然。
一个宗事府,竟独占了国库一千八百万两白银!
衍朝立国之初,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宗事府和内事府的帐不从户部走,钱也不从国库拿,遍布天下的皇庄,以及之后以皇家名义开办的那些商行,足够养活祝家子孙们,但那是在开国之初和盛世之时。
这百余年,天下动荡,就连皇家的生意都不好做了,皇庄日益减产,祝家子孙却在不断增多,已达十数万之巨。皇家的收入要紧着皇帝先用,宗事府没钱怎么办,只能向户部讨要,从先帝时起便是如此,已成定例,到如今,这宗事府一年的花销竟是占了国库岁入三成还多,以至军饷拖欠、民不聊生,天下大乱。
若是太祖皇帝有灵,见到此情此景,也不知会作何想法。
殿中议论声更响,祝玖渊的面色已十分难看,皇帝耷拉着眼睛,半晌没出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崇阳低咳一声,上前一步禀道:“陛下,内阁前两日恰巧收到份奏疏,是宗事府司禄司萧郎中所题,他梳理了宗事府历年账目,提了好些条削减开支用度之法,或能为陛下排忧。”
皇帝淡声道:“宣。”
殿前大太监高声重复:“宣宗事府司禄司郎中萧莨觐见——!”
萧莨被宣入殿,他是第一次上朝,一身五品官服十分不打眼,但身形挺拔、不亢不卑,举手投足间无半分怯场之意,至御前恭恭敬敬见了礼,便站定不动,微低着头,只等皇帝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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