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大厅是对内的,看不见城下门洞动静,却可以看见城内情形,纳兰述站在窗边,隔了一会儿,看见雷鑫带人匆匆往城内去了。
不知道雷鑫用的什么办法,连门洞里那些排队示威的罪徒,也三三两两地散了,随后城内各处石头洞口的灯光亮起来,很多罪徒还没睡。但在最前面这座城堡内,已经没有了西鄂罪徒。
纳兰述眼神微微一松——这是好事,说明雷鑫是真心要走,所以将罪徒调开,如果他不肯让这些人离开,倒说明并没有信自己,还在防备。
纳兰述此时的位置在床前,许新子在他背后,所有云雷军的位置,看似随意站立,但其实已经将所有出口和所有云雷弃民都锁定,每个人都在两三个同伴的视野里,确保一旦出问题,可随时支援。
尧羽的部分阵法,已经教了云雷军,以此地最精锐的云雷军的实力,就算对方是他们十倍,也别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何况纳兰述已经看出来了,这三十多云雷弃民,真正有实力的也就雷鑫,这也不奇怪,真要是强人,怎么会被逐,连家乡都呆不住?
这些云雷弃民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进了云雷军包围圈,说说笑笑,和云雷士兵们拉着关系,憧憬着日后的回归。
大厅厅门无声开启,雷鑫的身影从暗处慢慢显现,纳兰述看过去。
那中年文士永远神态平和,笑意微微,立在暗处,道:“已经准备好了。”
“需不需要收拾下包袱?”有个云雷弃民问。
“不需要。”雷鑫摇头,“不要打草惊蛇,等我们去了云雷军,你还怕不给衣服穿?”
众人大笑,气氛热烈。
雷鑫的目光落在许新子身上。
“这位兄弟,好一身外家功夫。”他道,“你这武器,劈砍起来最有杀气,要演这场戏,还得你先上场。”
“行。”许新子满不在乎掂掂手中斧头,“大板斧挥起来,最煞气!我先动手,大喊几声,然后你们追杀我,是吧?”
“是。许兄弟聪明人。”雷鑫微笑,“还请手下留情。”
“那是自然,你们砍,我不还手,流两滴血还更真实。”许新子大笑,拍他的肩,“就你们那小刀小剑,少少用点力气还伤不了我,用力啊,兄弟,别客气!”
“许兄弟玩笑了。”雷鑫和他搭肩而笑,“怎能和你动真格的。”
“别动真格的杀了我就行。”许新子哈哈一乐。
“怎么会。”雷鑫笑得坦然,连连摇头。
“刀剑无眼。”纳兰述突然道,“此计虽好,但怕失手,新子……”
“不会不会。”许新子连连摇头,“主子你放心好了。”
“城门开了没?”雷鑫探头对下问。
底下打出个手势。
“请主上先行。”雷鑫已经自动换了称呼,对纳兰述一让。
纳兰述笑笑,他自然不会要硬留着断后,他早点出去,其余人才没有任何危险。
拍拍许新子的肩,他道:“小心些。”
许新子对他咧嘴一笑。
纳兰述下城,并没有直接推城门出去,仰头看着上方。
上头很快一声暴响,似乎有人把什么重物推倒,随即响起许新子哇哇叫的嗓门,“一群不知好歹的混账!爷爷不过劝你们弃暗投明,你们竟然对爷爷下杀手!”
“你这满嘴胡言的奸细!”
叱喝过后,砰砰乓乓一阵乱响,重物推倒,窗扇劈裂,吱嘎破碎之声不绝,听起来好不热闹,并向着城下堡门慢慢接近,纳兰述凝神听那些声音,都是器物翻倒声,并没有肉体碰撞或刀刃入肉的微响。
他的眼神微微一缓。
人影一闪,石阶上头已经出现许新子,表情狰狞,半身浴血,纳兰述眼神一跳,许新子突然冲他挤了挤眼,做了个口型。
“鸡血。”
纳兰述忍不住弯起唇角。
许新子啊啊大叫冲了下来,身后追着一大批云雷弃民,雷鑫追在最前头,手执一柄沉重的鬼头刀,那刀一看就不适合他,挥舞起来十分吃力,也并不锋利,纳兰述亲眼看见他一刀砍在许新子的肩上,结果连衣服都没砍破。
许新子狂奔而下,雷鑫紧追不舍,云雷弃民跟在他身后,云雷军围护着纳兰述。
“少爷,这群混账不识好歹!咱们杀了他们!”许新子冲向纳兰述,用尽全力,他素来力大无穷,准备借着这冲势,撞上纳兰述,一起先从城门中出去。
许新子冲势凶猛,他本身是尧羽神力第一,这一撞何止千钧之力,换成别人,纳兰述绝不可能站在原地等他来撞,那是死路一条,但撞来的是许新子,纳兰述立在原地不动。
“哪里跑!今日必杀你而后快!”雷鑫大吼!
纳兰述心中突然一紧。
明明在演戏,不知怎的,这一声吼,他竟然听出了杀气!
此时他的视线整个被扑来的许新子挡住,根本看不见后面人的动作,但直觉之下,霍然厉喝:“小心——”
已经迟了。
铿然一声,雷鑫手中鬼头刀忽然崩开,带着锈迹的刀身裂成两片掉落,一抹碧水天光般的剑光,霍然亮起!
“扑哧。”
剑光瞬间穿透了许新子的后背!胸前凸出一尺许明晃晃剑尖!
鲜血飞溅,泼洒而下,溅了最近的纳兰述一脸!
狂冲的许新子,眼睛突然瞪出,迸出血丝!
震惊绝望痛苦不可置信一闪而过,随即只剩下后悔!
不是后悔自己刚才后背空门大露,而是后悔自己全力冲下,此刻便要带着剑,冲到纳兰述面前!
这一尺多长剑锋,够将纳兰述也捅个透明窟窿!
俯冲而下,惯性巨大,他重伤之下,已经收势不及,纳兰述近在尺寸之间!
“退——”
一声喊撕心裂肺。
纳兰述被瞬间溅血,只觉眼中一痛一黑,刹那失去视力。
热血泼面,许新子嘶喊就在身前,来不及擦去脸上鲜血,纳兰述退!
“砰。”
他后背撞上冰冷的石门。
城门已经关上了!
锐刃之风扑面,纳兰述身形一闪,身侧却有人挡住,他看不见,却仍旧精准地一掌拍在那人天灵,扑哧一声闷响,那人软软倒地。
但这么一耽搁,也已经避不开冲下的剑锋!
惊变不过一瞬间,云雷军此时刚刚反应过来,狂呼着要上前挡住这一剑,雷鑫却在出剑那一刻,大叫已经响起。
“云雷六万家属,死于尧羽之手!”
这一声雷霆霹雳,惊得城下云雷军动弹不得,奔出去欲待挡剑的士兵,步子一缓!
许新子带着胸前长剑,已经无可控制地冲到纳兰述身前。
“不——”
一声大喊,热血再次烧着这除夕寒冷冬夜!
“铿。”
锐响之后,四面有一刻的静寂。
众人都呆呆看着石门前那一对主仆。
纳兰述被许新子压在身下,许新子姿势怪异,双臂盘抱在纳兰述身前,他背后的长剑,原本直没入柄,但此刻,已经全部被弹了出来。
最后一霎,许新子只做了一个动作。
他持斧的双臂,狠狠抱起,双斧交叉,挡在胸前。
他和纳兰述近在咫尺,挡住自己的胸口,就是挡住纳兰述的要害!
长剑要想伤及纳兰述,必须先穿过他的手臂,再穿过他的小斧!
锋锐名剑,在最后一刻,扑哧一声穿透许新子双臂,将他交叠的手臂钉在了斧面上,最终被斧子挡住,不可能再前进一步。
因为斧面的阻力,长剑向后退出,几乎已经脱离许新子身体,这等于刹那间他猛力拔剑,仅这一着,便能要了他命。
许新子急促喘息,却露出一点笑意。
好歹……主子没受伤。
危机乍生,他又出事,主子一旦因他受伤,陷入重围,他百死莫赎。
他一笑,唇角热血便飞快流泻,滴落在纳兰述肩上。
纳兰述顿时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痛,这痛让他清醒,霍然翻身而起。
他一翻身抬手便拔掉了许新子背后的长剑,半跪于地,一手将许新子揽在怀中,一手长剑掷出。
劲风呼啸,劈电流光,自下而上的飞剑,直奔自台阶奔下的雷鑫等人而去,快到四面的风都瞬间静默,只听见剑风凌厉,若天神之哭。
雷鑫还没来得及欢喜,就看见白光一闪到了头顶,惊骇之下不顾一切往地下一倒,骨碌碌滚下台阶,他后面几个人就没这份好运,惨叫连起,鲜血泼洒,剑从一人前心过,连穿三人,犹自飞射而出,刺入最后一人咽喉,铿地一声,将他钉在身后壁上!
这一剑惊得众人又一缩,纳兰述已经趁这一刻一个翻滚,外袍脱下,迅速将许新子鲜血狂流的伤口扎好,再一翻,许新子已经到了他背上,被他用衣袖扎紧。
“放下我……放下……”许新子支撑着不肯昏去,在纳兰述背上挣扎。
“想害死我你就动!”纳兰述声音低而嘶哑,腿一蹬蹬在身后石门,石门纹丝不动,纳兰述心中一沉,却并不犹豫,借这一蹬之力,身子在半空中一转,已经扑向了雷鑫。
他扑向雷鑫的位置略略有点偏,不过当雷鑫在地上爬起大叫之后,他立即就找准了位置。
雷鑫从地上爬起,此时他知道,如果不能将纳兰述的护卫策反,他们依旧是一个死字。
所以他还在狼狈滚台阶的时候,就在大喊。
“云雷兄弟,你们一直在认贼作父!当初燕京那一夜,是尧羽为了让你们绝了后路,不得不依附他们,狠心对你们亲人下手!你们算算,相比于大燕朝廷,谁杀了你们亲属更有利!”
还在门内的七十云雷士兵,面色惨变。
“骁骑营一直和我们不合,他们……”赵兴宁反驳。
“再不合,也不敢干下这样的事,骁骑营不要命了吗?他们负责看守你们亲属,却对你们亲人下杀手,他们这是抗旨,他们敢吗?”
纳兰述手一挥,一把小斧呼啸直奔雷鑫,“雷鑫,尧羽行事,轮不到你来污蔑!云雷兄弟,尧羽卫对你们心地如何,你们自己知道!”
云雷军神色又是一震,雷鑫一头撞倒身前一个云雷弃民,扑哧一声那斧头没入他的胸膛,逃得一命的他狞然笑道:“也许尧羽现在是对他们不错,但那是愧疚!补偿!尧羽卑鄙无耻,纳兰述心思奸狡,云雷兄弟,他们是想先利用你们骗出我们,为他们卖命,再将所有云雷人一网打尽!”
纳兰述反手又是一斧,“就你这种拿兄弟性命替自己挡死的货色,也配说尧羽卑鄙下流?尧羽自我以下,从不放弃兄弟!”
那一斧飞射,雷鑫故技重施,身边却已经没有人,那一斧鬼魅般一闪,一条手臂冲天飞起,雷鑫惨呼声里,斧柄居然在砍下他的手臂后还尾部一弹,恶狠狠撞在他的嘴上,将他满嘴牙齿,全部敲碎!
碎齿飞溅,雷鑫的嘴血肉模糊,啊啊几声,竟然再也说不出话来。
纳兰述神情却有点惋惜——还是受了影响,差了准头……
“兄弟们!”纳兰述一个翻身,退到赵兴宁身侧,“合力推开石门,我们走……”
回答他的是一道冷冽的刀风。
纳兰述却像背后有眼睛,身形一闪,已经让开那背后一刀。
他站定,回手摸摸背上已经昏迷的许新子,确定他没被伤及,才冷然回首。
“你们在做什么?”
“大成你怎么这么鲁莽!”赵兴宁神情有点尴尬,呵斥了刚才出手的那个士兵,上前一步,道:“大帅,我们没有恶意,只是刚才听到的消息太要紧,我们想确认。”
云雷军一直称呼纳兰述大帅,他们只视君珂为他们的主子,赵兴宁语气还算平和,但四面的云雷军,脸色已经很冷峻。
有些事,他们自己也有存疑,毕竟这些盟民,对朝廷的作风还是了解的,盟民虽然和九蒙贵族不和,但六万盟民亲属的死,等于将朝廷推向盟民对立面,按说朝廷不至于做这种蠢事。有时候有些心志精明的人,午夜梦回,想起这其中蹊跷,也觉得睡眠难安。
“所以想杀了我,或者擒下我,确认?”纳兰述语气淡淡,却说不出的讽刺。
赵兴宁尴尬地咳嗽一声,他是孤儿,并无亲属身死于爆炸案,提升为副将后,很得过尧羽卫的关照,连许新子都指点过他武功,他对这事,虽然震惊,但没有切身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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