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长悠倒一点不奇怪祁夫人能认出来裴炎来。见过裴蓁的人,大约都能认出裴炎来,两人眉眼间还是有些像的。
步长悠原以为自己母亲会说你们兄妹长得真像,但祁夫人却由衷的说了一句:“你跟你父亲长得很像。”
步长悠有些意外,裴炎似乎也有些小意外,他道:“下臣原以为夫人避世桐叶宫不问世事,没想到竟还识得家父?”
祁夫人似笑非笑的瞅着他:“怎么,你父亲没同你提过我?”却又不等他回答,“他自然是不敢提我的。”
进去通传的内侍出了来,对话中断,内侍说王上请公主进殿。
祁夫人嘱咐步长悠,让问什么说什么,别顶他,人老了,吃软不吃硬。步长悠点点头,就跟着内侍进去了。
步长悠走后,祁夫人将身上佩戴的一块玉佩摘下来,道:“不知道今天会碰到你,什么礼物都没备,这枚玉佩虽不贵重,却是件古物,送给你,就当全了我跟你父亲的交情。”
裴炎若接了这玉佩,以宫规来讲,其实就算与后妃私相授受了,这是挺忌讳的事。可祁夫人又提到了自己同他父亲的交情,这玉佩其实算长辈对晚辈的礼,裴炎又不好拒绝,拒绝就是失礼。他正犹豫不下呢,祁夫人就道:“你王也认识这玉佩,你将它佩在身上,他就会知道是我送的,不会治你的罪。”
裴炎对祁夫人所知不多,跟其他人一样,只知她是鄢王伐祁时所得,后被送来桐叶宫,是王上的禁忌。原以为只是众多失宠后妃里的一个,可今天听她说了这么两句,又觉得不是一个简单的失宠的故事,而且竟还牵扯到了他父亲身上。
裴炎从祁夫人手中接过玉佩,道了句谢。
檐外雨大,如九天之水倒灌,祁夫人站在檐中都能感受到溅上来的雨意,她往前行了两步,又问:“你父亲近些年还好吗?”
裴炎像个真正的晚辈那样谦逊:“家父一切安好,唯有腿疾时常反复发作,令他苦不堪言。”
祁夫人点点头,转移了话题,问:“裴炎,你父亲教过你吗,人是应该认命,还是不应该认命?”
裴炎有些愣住,因为这个话题有些突然,不知她为何跟自己说这个,但他联想到眼前这位夫人的处境。倘若传言是真,她因不愿到王上身边,才到桐叶宫来的,那就是不认命。
他只道:“夫人何有一问?”
祁夫人道:“比方说,倘若你王要将我女儿嫁出去,我是该认命,还是应该跟他鱼死网破?”
裴炎又愣住了。
祁夫人接着道:“比方说你心里头有中意的人,可你王要给你赐婚,你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这些问题太尖锐,真不好回答,于是他拿出标准答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顿了顿,“但下臣相信王上不会强人所难。”
祁夫人笑了,没再接着说这事,而是将话题转移到了谭国和穆国身上。不过庙堂大事,裴炎不便跟她多谈,就说了一些很浅的事情。
步长悠在殿里待了没多久就出来了,祁夫人和裴炎的谈话也就中断了。
雨已经停了,突然而至,又悄然离开,夏日总是这样,山中尤其这样,倒也是一番滋味。
祁夫人问她都说了什么,步长悠道:“《万物滋生图》在里头,问是母亲画的还是我画的。说画得不错,有点意思。又说桐叶宫刚建成时,有画过分景图,扩建后还没让人画过,让我把桐叶宫也画一画。”
祁夫人点了点头,交代裴炎:“替我问你父亲好。”
步长悠有些意外,但当下什么都没问,等走出了紫明殿,才问:“母亲跟武平君府有交情?”
祁夫人仰头看了眼天空,雨过后,天空澄澈,风里是泥土的芬芳,她波澜无惊道:“刚到鄢国的时候,见过几面。”
远处有几只鹰雁飞进云中,步长悠道:“头次听母亲说起往事。”
祁夫人道:“你都说是往事了,往事随风,那些无论是什么,都跟你没什么关系,你要明白。”
步长悠点了点头:“我明白。”
她当然明白,母亲对过往的沉默,是对她是保护,她在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女儿不受她过往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