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长悠一人待在灵堂里头,只觉得脑仁突突疼,又热又疼,后来就到外头水边。
外头也热,一直到了傍晚,暮色四下,才凉快了点。
外头有人敲门,步长悠起身去开。
原以为是青檀或流云,要么就是裴翼这一家子,没想到门外站得是一个白衣的小青年。
门口的红灯笼改成了白灯笼,表示家有重孝。灯笼透出光晕,打在他脸上,人不似寻常白皙,见到她还有些局促:“我……我没别的事,就是来看看公主需不需要人帮忙……”
步长悠这会儿见到他跟见到了亲人似的,嘴一瘪,上前抱住了他。
他的伤才刚好了一点,她这么撞过来,有点疼,可没半点犹豫,抬手将她搂住。
步长悠从不知自己的委屈这么多,也不知道自己的害怕这么多,可见到他,那些东西全都跑了出来,眼泪哗哗涌出来:“她们都走了,一个接一个,连半句话都没留下。”
相城想起自己母亲死的时候,那种惶恐和害怕,公主如今正在承受,他只觉得喉咙眼发痒,声音出来就是哑的:“她们大约都很放心公主,无牵无挂,走得很安心。”
眼泪在他颈边成河,温热的河流。以前总想叫她哭,觉得哭一哭才算有了心,如今真哭了,他却一点不觉得痛快,只觉得整个人都揪起来了。她哽咽道:“我原以为她们都会寿终正寝。”
他把脸颊埋到她颈里,给她足够的温暖:“我觉得寿终正寝和意外对夫人来说都一样,因为她不会感觉到痛苦,就算有也只是一瞬间,很快的。我觉得人最痛苦的当是受了无尽折磨之后,最终还是要不可避免的走向死亡。”顿了顿,“我母亲就是这样,她死前有三、四个月都痛苦不堪,常常疼到神志不清,大限来临时,她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解脱了。”
步长悠止住了眼泪,只是没有放开他,半晌:“你真会安慰人。”
他温温柔柔的笑了:“是真话,我有想过,倘若自己要死掉的话,如果不能寿终正寝,那就希望是意外,快到来不及思考,只是一瞬间就过去了的那种。”
步长悠笑了,这几天唯一真心实意笑了这么一次:“自己意外死去不难接受,可还是希望她们寿终正寝。”
他拿袖子给她擦眼泪,边擦边道:“关于生和死这样的大事,我们没有选择,只能接受。”
他只比她大了三岁多,可好像比她多很多人生经验,而且她出奇的觉得好有道理,像一种老人的智慧,她点了点头,这才想起他的伤:“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俩此刻还都在门口,倘若有过路人,看到门口的白灯笼,再看到灯下相拥的男女,一定会大骂他们不孝,家有重孝,竟还有心思搞儿女私情。
相城握着她的肩,推着她进到门里,反脚将门踢上,老门吱呀一声慢慢合上,他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都跟公主说了,看着吓人罢了,其实根本没怎么样。”
步长悠安心下来,没再说话。
半晌,他道:“既然来了,我去给夫人上柱香吧,虽然她可能都不喜欢我。”
步长悠觉得他又在胡说八道,小声问:“她虽然很苛刻,但也不至于不喜欢你吧,再说了,你怎么知道?”
他亲亲她的发顶,有点委屈,一想到这事就委屈,像个疙瘩似的,害怕祁夫人一语成谶:“她自己说的。”
步长悠从他怀里挣出来,问:“她说什么?”
相城抿了抿嘴角,道:“她说我不行。”
步长悠没听懂:“什么不行,什么时候说的?”
他小声道:“就公主生辰那天,她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她看不上我,觉得我配不上公主。”
步长悠顿时恍然大悟了。怪不得从桐叶宫回来时,他一路上都没说话,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点点头:“我母亲是不喜欢你这样的,她喜欢裴炎那样的。”
他说这话,本来是想叫公主否认的,结果她不否认,还雪上加霜……
门后一片黑暗,步长悠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可是知道他心里估计又不舒服了,正准备解释一下,他却将她拽到怀里,小声道:“今天不说这个,这个比较复杂,以后慢慢说。我今天来主要是安慰公主和给夫人上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