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在魏迁儿的信里,现在的静宁州,已经不是他过去见到的那个静宁州了。
这地名儿啊,一般都是形容一个地方的特点,如果是坏字,像什么苦水、恼沟、人头山之类的,那名字起对了,多半是什么好地儿,但这不是最坏的情况;最坏的情况就是用上一些寄托美好愿望的形容词。
愿望之所以是愿望,就是因为无法轻易达成。
带静的八成特别乱,带宁的扛着锨走三里地随便两下子,就能出来古战场。
魏迁儿率军进了静宁州才知道,庇护一州两县的不是那面简单粗暴的元帅府大旗,是方圆百里找不到一头四条腿的牲畜、一口能喝干净水的井、没有一条不积尸的河。
他近五千人马的大营一路驰行到葫芦河畔的静宁州城,沿途在官道上就没瞧见一个活物儿。
连吃大户乞讨的都没有,到了饭点儿,野外寂寥无声,方圆二十里看不到一道炊烟,处处阴风阵阵像闹了鬼似的。
静宁州城悬着脏兮兮的元帅旗,四面城墙只有七十四名守军,他们是分守固原右参政陆梦龙的兵,在高迎祥等人初次袭击静宁州时以三百固原兵来援,然后都死在城外了,只有这七十四人当时负伤避入城内,逃过一劫。
魏迁儿搜集了全城人丁,算上守军男女老少拢共七百三十二人,其中男人超过一半不是没有手掌就是没有手指。
隆德县、庄浪县、水落城,情况相似,整个静宁州只剩一千九百九十七人。
魏迁儿干脆就把活人都迁入静宁州,有伤的医、有病的治,让军兵在城里清理了尸首和水井,指派了个把总做代知州,留下兵粮和六百军兵看护辎重,随后率大队撤出静宁州,回到通渭县。
他的大营人马近五千,静宁州根本没法给他提供补给,这才跟参将杨承祖商议,让他进静宁州。
毕竟杨承祖的营只有两千多人,过去清理几口井,至少吃水不是问题。
办完这些事,魏迁儿才给刘承宗写了信,详细叙述了打听到的情况,静宁州的现状,惨烈到他这个死人堆里钻出来的人都险些崩溃。
在高迎祥进入静宁州之前,这里的人口就已经只有两万多了,距离刘承宗上次进静宁州已有四年之久,在这四年里,这片土地经历了三年大旱、两次冰雹、三波蝗灾、两次大战、一次天花大疫、一次民变大乱。
两次大战,一次是王老虎跟杨麒,一次是神一魁余部的红军友跟李鸿嗣。
大乱,则是旱灾里,平凉、陇州、华亭、武安、庄浪、静宁等地数万难民出掠。
高迎祥攻打静宁州城,右参政陆梦龙在万分绝望的境地中不敢守城,城池对明军来说不安全,怀着赴死之心出城迎战,死于阵中;李自成攻隆德,一日告破,知县费彦芳阖门死难;庄浪县百姓群起响应,起事分道出掠。
本来静宁州就没剩多少穷苦人家,剩下的人都依附在大户人家周围,抱团才得以求生,但大户人家也在这一阶段被净空。
这个庄浪县不是刘承宗在庄浪河流域设县的那个庄浪卫,而是静宁州的属县。
随后官军来援,左良玉、汤九州、邓玘的军队在静宁州与高迎祥等人爆发大战,如今静宁州城里许多失了手掌、手指的人,就是大战的幸存者,过去他们都是军人。
官军那边逮住的人能杀的就杀了,农民军这边逮住的人如果不降或不想招降,就剁了手或剁了手指放走。
随后邓玘的川军又爆发哗变,给予摇摇欲坠的静宁州致命一击。
杨鼎瑞眼看着刘承宗看罢魏迁儿的信,脸上阴晴不定,便问道:“如今静宁州已归附,大元帅打算怎么做?”
“战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尽快平定陇西建立秩序。”刘承宗拧着眉头道:“再让他们这样乱下去,到时候整个陕西都没人了!”
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