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是鄂尔多斯济农的收藏,另一册是切尽黄台吉当年在兀良哈偶然得到元代抄本,第三册则是切尽黄台吉根据前两部抄本互校、改编,续写明代的蒙古史事,编写成书的创作。
这种放在林丹汗手里可以当国宝的东西,是萨囊小时候的启蒙读物。
正因如此,萨囊十七岁就登上了北元的政治舞台,延续家族传统,辅佐鄂尔多斯济农理政,即作为使者与大明交涉、也作为代表与土默特部共同议政。
他本该有美好的人生,比世上大多数人都更好的人生。
但是就跟那些生在万历末年的大明人一样,萨囊一出生就是盛世顶峰,随后东西南北,不论去向何方,每一步走的都是下坡路。
他作为代表解决与大明的纷争,处理旱灾下鄂尔多斯层出不穷的矛盾,当他的少年时代结束,当时的蒙古诸部不论从哪个方面都谈不上弱小,却在复杂环境中奇怪地总是处于弱势。
萨囊总是在想,蒙古究竟怎么了?
他不知道。
随后的日子里萨囊如坠云雾之间,环境瞬息万变,大贵族在混乱中朝不保夕,牧民部众更是饱受战争之苦,在他小时候是不堪重负的汉人翻过边墙逃到蒙古地方,把边墙以北建设成塞上江南。
而在他的青年时代,汉人和蒙古人又都越过边墙往南跑了。
因为漠南草原总是在打仗,跟大明打仗,跟后金打仗,跟自己打仗。
这种现状成为笼罩在萨囊心头的乌云,终于随着林丹汗为躲避后金西迁地点土默特成为现实。
萨囊的主君——鄂尔多斯济农额璘臣被大汗剥夺济农号,整个鄂尔多斯被迫卷入那场争斗,他们追随林丹汗与世代为邻的土默特部交战,在惨烈战争中先胜后败,又被裹挟着继续西迁,投入进攻宁夏、进攻甘肃、进攻青海的战争中。
不得不说,在那段时间里,一开始确实是被裹挟,不过时间长了萨囊还是不免受到林丹汗很大影响。
林丹汗毕竟是全蒙古的正统大汗,尽管做事急躁无人君之像,可说到底如今天底下的蒙古汗有几个像人君的?林丹汗已经是遍地大汗里最有英雄气质的人了。
因此哪怕主君额璘臣被林丹汗夺了济农的号,整个鄂尔多斯部的贵族兵马都对察哈尔态度消极,但消极合作,也是合作。
而且某种程度上,萨囊认为林丹汗的理论是对的:蒙古的衰弱是在于他们一盘散沙,林丹汗只是察哈尔的汗,而崇祯皇帝是全大明的皇帝,努尔哈赤和黄台吉是整个后金的汗。
只是用错了方法。
萨囊认为这种结果并不是汗权的事儿,而是蒙古在过去二百多年的黑暗时代里失去文化传承的同时,也忘记了黄金家族的高贵血统和源远流长的伟大历史。
这里忘记黄金家族高贵血统的,不是那些最普通的牧民部众,牧民部众一直记得,但是那些黄金家族的成员忘了,他们追名逐利,自己把自己玩成了草原上多封众建遍地汗的模样。
他们甚至在物质极端匮乏的情况之下能坚韧不拔,却在大明互市的背景下被诱惑得糊里糊涂,变成了一个个不知荣辱的无耻之徒。
没有精神,面对诱惑的防御力就极为低下,就会被人所利用。
但衰弱归衰弱,颓势归颓势,所有蒙古贵族心里都不认为他们真的会一败涂地。
不是不会失败,也不是不会被撵到犄角旮旯的地方,而是自从四百多年前铁木真成为乞颜部可汗,建立蒙古开始,黄金家族在根子上就没有灭亡的概念。
人无法想到自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
直到林丹汗病逝八角城,当时鄂尔多斯的军队与林丹汗走散,等他们重新收到消息,刘承宗已经拿到九斿白纛和传国玉玺,要宣称全蒙古的大汗了。
巨大的变故就发生在弹指一挥的几年之间,萨囊和额璘臣都被命运打傻了。
鄂尔多斯的贵族们面面相觑,就像人们遭遇巨大打击时最正常的选择一样,他们没有做出选择,只是走一步看一步的见招拆招,回到鄂尔多斯,回到自己世代居住的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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