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看开了,宰相也没太大意思。倒是大哥对征东瀛如何看的?”
“陛下的立场便是我的立场。”
严云云又问道:“说句心里话呢?”
韩祈安沉吟道:“说心里话,弹丸小国,地贫民刁,发大军征其两三亩薄田,纳其晦暗蛮顽之民,实无益处。唯虑海防事大……”
“不错,海防事大。当今之世,渡海远航已非难事,只要准备妥当、顺季风而行,不到三年便可从新大洲往返,连天地都是圆的,还有什么观念是……”
“圆不圆的你莫与我说。”韩祈安摆手,叹息道:“此事你去与那些年轻书生谈论,我这年岁了,想不明白,想得头疼。”
“大哥能头疼,可见是想得很深了。”
“是啊。”韩祈安喃喃道:“初时我在想,倘若天地皆是圆的,人如何不会掉下去?后来陛下又说了引力。我便问陛下引力是从何处来的,陛下却也说不上来。”
说着,韩祈安皱眉沉思起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严云云转头看去,却见韩祈安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多为格物之书。
这是继大航海开始之后,当世刚刚兴起的一门学术,打断了理学的发展。
当然,如今却还处在方兴未艾的阶段,还没有一个真正的大家。比如,天子虽也知晓许多东西,且让人刊在报上,但一旦关系到某些深沉的问题,天子却也没办法说服世间学者。
“岔得远了。”
严云云整理了一些思绪,将话题牵回来,道:“大哥可知?海外某些地方,金银矿产便是摆在那里任由人采了运回来,因获利太过高,天下海商都在想如何两年往返、一年往返、甚至半年往返。试想,到时东瀛离北平有多近?不征岂能安心?”
“时代变了啊,变得太快了。”韩祈安道:“但这些,你与我这告退还乡的老人说没用,说服朝中文武,再拿出真金白银作军需。”
“真金白银。”严云云轻呵一声,道:“九州岛上多的是真金白银。”
韩祈安侧头看去,隐隐感到她这个神态不似以前,不由提醒道:“莫沾染了南边官员轻傲习气。”
“是。”
“朝廷已遣使诏谕东瀛称臣,使者应该快要回来了,到时再看吧。”
~~
这是建统十六年初秋,距离张弘道出兵辽东已又过了一年多。
而自从唐军击退了乃颜,战事进入了对峙阶段,忽必烈便又被召回北平。
显然,李瑕依旧是不放心他。
之所以让他随张弘道出征,无非是借他的名义招抚草原部众罢了,却根本不让他治理。
队伍从北面的安贞门进城,抬眼看着这个自己亲自下令修建的城池,忽必烈有些悲伤,转头看向看管自己的一个唐军士卒,道:“颉利可汗被俘后久郁郁不自憀,与家人悲歌相泣下,状貌羸省,当时看到这里,我还道他软弱,如今才知这种苦闷啊。”
可惜,那唐兵没有因此而可怜他,反而问道:“颉利可汗是谁?”
遇到这样不读史的唐兵,忽必烈一时沉默无言。
才回到北平没多久,便见有人前来宣旨。
“召,包忠邦觐见……”
依旧是那个偏殿,这次却只有几个紫袍官员围在沙盘前,像是正经议事。
忽必烈见了,不由心想,李瑕莫非还真有国家大事敢与自己议论不成?
不可能的。
“包卿来了,朕听闻,你与东瀛打过交道。”
忽必烈微微一愣,应道:“禀陛下,不错……”
他略略犹豫了一下,道:“该是在大唐建统元年,有个叫赵彝的高丽官员归顺于臣,进言东瀛在汉唐以来时常朝贡中国,臣便遣使诏谕东瀛。”
那年李瑕才刚刚称帝,还陷在与赵宋的战事之中,忽必烈便已在联络东瀛了。
“然后呢?”
“王禃是个该死的混帐,带着臣的使者到了海边,说风浪太大去不了东瀛,又称高丽与东瀛并无往来。臣很愤怒,再次派出使者。这次,王禃不敢再欺瞒,将臣的使节带往东瀛。”
此时站在殿中的便有元廷的旧臣郝经、赵良弼,对这些事都是清楚的,却不知天子为何要问忽必烈,只好垂手等待。
严云云却很在意,又问道:“然后呢?”
“一直到建统四年,使者才回来,告诉臣,东瀛那些狂徒不给本……没有给臣回复。”
“何谓没有回复?”
忽必烈说到此事,眼中已有了怒意,道:“使者在东瀛滞留了五个月,缺衣缺食,却没得到东瀛对国书的回复,只能回来。”
李瑕问道:“你是如何做的?”
“臣第三次派了使者往东瀛,但当时,陛下已攻到河北。往东瀛去的使者如何情形,臣不知。”
李瑕看向赵良弼,道:“告诉包卿。”
“遵旨。”赵良弼小心翼翼应了,甚至不敢抬眼看忽必烈,道:“东瀛拒绝了……包大卿派去的使者,回复说……东瀛神国,不受凶器相威胁。”
说话间,李瑕的目光已经转向了忽必烈,颇仔细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元廷的使者是在建统六年初回来的,但北平城已物是人非,大元已亡。
忽必烈当时已被俘虏,一直便没有听过这些回复,时隔多年再得到这个消息,他依旧还是感到了一种被羞辱的盛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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