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军将要进犯的消息在半个月前就传到张顺这里了,他也一直在全力戒备。
但说句心里话,张顺其实也没觉得蒙军真会在这大过年的时候打过来。
军中有统制、统领们分析,说是蒙军在十月才平息李璮之乱,短短两个月内要收拾了山东残局再开赴关中,怎么看都是没那么快的。
张顺刚才虽然说了一大堆道理,什么草原上的蒙虏耐寒……那不过是他这个当将领的要让士卒们警惕起来,好好戍守。
他自己都认为在戍楼上那几个士卒嘀咕的话是对的,他就是一辈子都是苦命人,突然受到了平陵郡王的器重,不知怎么报答才好了,恨不得掏心窝子。
对,他确实就是为了卖力表现。
这卖力表现,不仅是努力戒备防事,还包括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蒙军会来”,不信也得信。
军中规矩,绝对服从……
突然,蒙军真的来了。若是没有准备,整个合阳大营遭遇突袭,或许可能被瞬间杀得崩溃。
但张顺为了这个防事付出了太多,逼着士卒们在大年夜里守着黄河,他甚至有了一种“蒙军要是不来,那不就白干了”的心情,于是在这一瞬间,他没有慌。
不仅没慌,他还显得尤为稳重,从容不迫地指挥着士卒们鸣镝、点火、请援、集结、推出拒马……因为准备得太充分了。
蒙军显然是想偷袭,所以才选择在正月初一的夜里过黄河,但没想到宋军竟然这般防备森严。
于是,偷袭转为强攻,点起火把以调整队形便打算杀过来。
……
张贵抬起望筒,只见蒙军的火把还在数百步开外,如同长龙一般。
雪花被吹到眼睛里,叫人不得不眯起眼。
篝火的光亮只能照到前方十几步远,两军中间的地带一片漆黑。
“蒙虏还没动……他们在做什么?!”
“娘的,太黑了……”
忽然,张贵隐隐像是看到了什么。
一点点篝火光中,似乎就在前方数十步,有人影一闪而过。
数百步之外,蒙军仿佛还在列阵,但……
“来了!”
张贵惊呼一声,手里的望筒已掉在地上,在冰面上清脆地“叮”了一声。
“来了!”
“放箭!”
有士卒匆忙放箭,“嗖”地一声射向黑暗,并没有反应。
然而不等他们松一口气,脚步声已响起。
张贵本想俯身去拾地上的望筒,已看到一排恶汉突然从黑暗中出现,跃进篝火泛出的光亮之中,如野兽一般敏捷。
“杀!”
对方喊的不是蒙语,而是带着些河北口音。
“呼”的一声,弯刀已劈到面前,宋军士卒则是长矛齐捅。
战事一起,马上便有血泼在冰面上。
热血没有将坚冰融化,而是迅速被冻结。
一只脚踏在冰血之上,将冰冻的血块踩成零星的碎块,但没过多久,这人也倒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着。
他被一刀砍在了脖颈处,一时未死,却不能呼吸,在寒风里抽搐着,痛苦得满脸紫青。周围的同袍与敌人却都不理会他,兀自残杀。
他便这样无助地倒在冰面上,想到了那间属于他的茅草屋,屋中有他的老母和八岁的儿子,今日是大年初一,也不知他们吃得好不好……
“呼……呼……”
喘息声混着风声,渐渐又只剩风声。
倒地的伤者终于死透了,身子一点点冷下来。血从他的脖子流到冰面上,冻住,连着伤口也结了冰,便不再流血。
死者发青的脸又慢慢地覆上了一层白霜,有旁人的血泼在他脸上,霜才化,雪花也盖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已成了一个横卧的雪人。
当把视线从这具尸体往上拉开,只见这片战场已铺满了尸体。
……
克敌营归顺时有七千余人,之后整编为一万人。
这其中,张顺、张贵兄弟只统领千余人,与何泰统领的千余人负责夏阳渡、合阳大营这段防线。
别的统领们则沿着黄河各有各的防线。
此时身处这种环境下,他们不知道其他地方是否有战事,也不知这道防线面对多少蒙军,只觉得敌人源源不绝地涌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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