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达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我以为河北是正路,而且我驻守的澶渊城一直是帮中唯一一个河北据点,当日迫于无奈,与许多河北英豪分离,也一直心怀愧疚……但是,去河北确实太难了,这也是真的,要是去了直接败了,反而没什么意思,所以我支持先去淮西,荡平大河与淮水之间,实力强大了,再去河北。”
张行面无表情点点头:“有些道理,七对五。”
堂上安静一片,因为说是七对五,实际上因为白有思和张行这对夫妇没开口,所以实际上就是七对七……李枢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张行只是一开口,居然硬生生将之前那般局面给翻转回来了。
王叔勇、牛达这些人,分明就是被张行给拉回来的。
越是如此,此人就越需要去河北。
一念至此,李枢直接抬头,目光灼灼,乃是毫不在意被人发觉,直接逼视单通海。
意思非常明显了,他需要第一个私下做出承诺的单通海做出表态,稳定局面,从而把压力给柴孝和与雄伯南,最好是让柴孝和承受不住压力,也随之表态,达成死局。
但不知道为什么,单通海明明看到了李枢的示意,却意外的没有吭声,反而好像在努力思索什么似的。事实上,随着会议的进行,随着张行中途的讨论,这位大头领忽然想起了自己二次东进期间时的所见所闻,想到了一些与张大龙头相处的细节,开始渐渐迷惑起来。
他开始往一个难以置信的方向去思索——他怀疑张行本身是想去河北的。
而如果是那样,这些人说的也有道理,人家岂不是迎难而上?又或者去河北好处极大?
李枢见到如此,心下无力,复又去看一直坐在角落里不吭声的前心腹柴孝和,房彦朗曾经私下去找过对方的,而对方虽然没有确切承诺,但意思应该完全领会的。
或者说,事到如今,双方意图已经很明显了,柴孝和不可能不懂。
但柴孝和只是低头。
无奈,李枢只能回来再去看单通海,而单通海神色愈发茫然起来。
“去淮西。”坐在李枢和单通海中间的白有思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忽然开口。
“七对六。”张行像报丧一样言道,然后看向了除自己以外的最后三人。“三位,你们什么意思?”
“去河北!”雄伯南陡然应声。“难处是真的,我都知道,但我们不能因为难就不去做!去河北!我也去!多难咱们一起做!”
雄天王威信卓着,外面回过神一样,响起了一点助威式的“呼喝”声,但事发仓促,并不高。
而张行则只是点点头,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不过,即便如此,李枢也陡然松了半口气,但他知道,这还不够,他需要单通海这厮立即把这个决议坐实。
现在只要单通海开口就行了。
就在这个时候,柴孝和却忽然抬头了:“东征时,我负责全军后勤,现在各位留后的府库账目也是往郓城送的……我坐在这里,不光是为自家念头负责,而是要替八郡民政吏员说话,要考量出兵时的后勤艰难,要考量民夫的辛苦……我觉得牛大头领说的很好,不是说不该去河北,但去淮西才是对的,总之,坐在此处,我委实说服不了自己赞同去河北。”
李枢心下一沉,其余人表情各异,堂外干脆议论纷纷——柴孝和说的有些无力,大家来不及酝酿情绪来助威。
“八对七。”张行扬起头来,深深看了看此人,然后机械式的报了数。“单大头领,你什么意思?”
单通海也的确抬起了头,他略显疑惑的扫视一圈了堂上所有人,然后略带虚弱的开了口:“这一手我弃了……我看不清局势,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也不知道自己心思在哪里……我弃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堂内廊下全都怔住,这种情况下,李枢的目瞪口呆并没有显得过于突兀。
且说,单通海的弃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已经反应过来”的张行本人那一手完全可以将这件事情拖延下去,意味着杜破阵、辅伯石的突然袭击失去了效用,意味着徐大郎、翟谦这些人必须要承受张行的压力,然后很可能在下一轮决议中做出更改。
一句话,反应过来的张行完全有能力控制局面,重新决定走向。
而试图利用所谓人从众和黜龙帮政治规矩与传统造成既定事实的李枢已经失败了,他之前的努力成了笑话。
张行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拊掌来笑,扬声以对:“好!众人各凭本心,不管是私心公益,结果我都是认得。”
众人干笑,堂外也有些笑声。
不过,话至此处,不待众人言语,张行复又看向了李枢:“李公,不瞒你说,我本意是想与你聊一聊,提名白大头领为登州留后,并要你当众许诺进军河北的物资、兵马、头领,全都要任意挑选,还要你承认魏公与我一起便相当于帮内中枢,万事要往彼处报备……否则,便是定下了去河北的路数,也要再议北伐的首领,说不得还要推你或者徐大郎做这个进军河北的主帅呢!”
李枢怔了征,只觉得哪里不对。
而这一次因为跳出来太早没有任何发挥的徐世英也茫茫然抬起头,心中一时发凉……他便是再有雄心壮志,也不敢应这种差事啊?
他徐大郎的本意,是觉得去河北是对的,但要张三爷挑头,他才愿意跟着去,而自己父亲和小半个东郡的地盘留在后面,按照李枢的一些说法,也是该有的都有……这叫两头光,两头不误。
但现在来看,两家相争,怎么能许你两头光?尤其是李枢虚言无定,哪里是张行对手?只是害人不浅!
不过,张三爷现在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可是,决议到现在,诸位坦坦荡荡,各凭本心决议,倒是让这个堂上干净了几分,也让我心生愧疚。”张行继续感慨。“我也想明白了,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人不能违逆本心,大事上面更应该堂堂正正,否则这堂上便只是勾心斗角,谈何成事?甚至有没有辜负了那些来去明白之人的意思?仅为此事,我也不能装傻充愣了。伍大郎,做事情总该有点堂堂正正的东西,是也不是?”
伍惊风一愣,他还没想明白对方意思呢,而且不是正大光明吗?
但这不耽误他当即仰头大笑:“不错,不错!正是这话!”
张行点点头,顺势单手举起落下,宣布了自己的决议选择:“我这一手,压在河北!而且,我要自荐为帅,亲自北进!”
大堂上,一时鸦雀无声,堂外廊下,也是如此,因为很多人都还没转过弯来,呼喝声更是没有的。
张三郎见状干脆起身,负手走到堂下,来到门槛这里,却不回头,也不越过去出现在两侧廊下诸位头领面前,反而只是望着前方空荡荡的堂前道路,摊开双手,用上真气来做宣告。
只是不知道,这位大龙头到底是在对谁宣告,好像是对空气,却又好像是对所有人来说话一般:
“诸君,暴魏残虐,曹氏无道,关陇贵胃视天下人为草芥,天下人遂奋起抵抗,以至天下渐有土崩瓦解、天翻地覆之象。但四海之内,百姓逢乱,未见仁政,遂生倒悬之苦,也是实言。当此时,咱们黜龙帮稍有数郡之地,数万之军,解救百万生灵,足以自傲,却切不该故步自封,自取灭亡,反当迎难而上,担天下之任。而我张三不自量力,愿不计成败,拼却性命,播大义于天下,此番北进,还望诸君能助在下一臂之力,共襄大业!”
堂内廊下,还是无声。
但很快,廊下最先反应过来,轰然做应,呼喝生起,宛若又回到了前几日此间一呼百应之态,堂上众人也赶紧起身,拱手做应。
而起身那一刻,其他人如何想不说,被迫随波逐流的辅伯石却是忍不住心中大恨——不是说不许站起来说话吗?!
凭什么你张三可以?!
PS: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