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白横秋摇头以对。“或许是想让我扔下河北,早些去关西,或许是伏龙印自有讲究,连他的修为也察觉不到……”
“若是想让你早些去关西,为何不干脆助你速速铲除了张行?”薛常雄蹙眉反问。
“那就是纯属意外了。”白横秋叹气道。
“也可能是觉得张行暗合天命,甚至三辉有了旨意呢……”段威严肃以对,也不知道是认真的还是装的,反正薛常雄总觉得对方是在戏谑嘲讽。
“这就是问题所在。”白横秋看向了薛常雄,又看向了段威,却不知道是对谁说话。“我们是信得过冲和道长的,我跟他有点头一诺,我从不觉得他会刻意做阻挠我的事情,最多是他自诩门外之人,替我出手对付了一次曹林后不想多做干涉,所以对伍大郎和伏龙印视而不见……但是,对其他人呢?他们总觉得这里面是有阴谋诡计的,是有纠葛利害的……而正是这种自以为有了纠葛利害,使得事情真有了纠葛利害。”
“晓得了,难得湖涂。”果然也是段威来笑。“难得湖涂,聚的人越多,越要难得湖涂,否则自家都能扯出狗脑子来,过两日整个河北的官军势力到齐了,有你好看的……我当兵部尚书,可是有经验的,薛大将军在河北,想必也是有经验的……说到底,你英国公到底不是个皇帝。”
白横秋与薛常雄齐齐失语。
见到如此,段威也不知道是觉得无聊还是觉得失言,便站起身来,同样一拱手:“今日一早过来,对岸营中事物还没查兑,先过去了,晚上一起聚餐。”
白、薛两人一起站起身来送,但都松了口气。
而目送段威离开后,白横秋缓缓摇头,重新坐了回去:“不管如何,段公说的是有道理的,所以我一开始只是想借作战来聚众,却没想真的聚众来作战,现在是被张行用伏龙印给逼到了墙角……不得不用众来战。”
同样刚刚坐下薛常雄眯了下眼睛……无他,今日见面,从这句话开始,英国公坦诚的过了头。
毕竟,虽说同朝为官多年,又都是关陇大族,年龄也对得上,算是相识许久,怎么都能说得上话……但现在是什么情况?现在是天下大乱,是自家曾经一度几乎控制整个河北,然后即便现在也算是河北前三的诸侯,而对方却是控制了晋地、拿捏了东都,准备全取关西的局面!
甚至,还要考虑到控制了荆襄的白横元。
而自己之所以过来,首先是官贼对立,在河北地界跟黜龙帮是敌非友,双方是有仇的,慕容正言现在都只能坐轿子出门,自己好几个儿子哪儿没的还能忘了?
其次,说句直白点的,若是黜龙帮进一步发展,自己跟河间大营首当其冲,而如果说之前还存了点幻想,觉得天长日久,未必不能起什么形势变化,那么数日前的红山上,他就意识到了,自己不大可能是那个年轻人跟他的黜龙帮的对手……那些话,他其实是听不大懂的,但是,他能看出来张行、包括黜龙帮里的其他人展现出来的那种认真劲头,那种跟大宗师认认真真讨论什么天下什么利什么法的劲头。
而这些人,之前是游侠,是朝廷官员,是落魄文士,彼时未曾见他们有这个气势。
那时候薛大将军其实是产生了一种恐惧与钦佩的复杂感受的。
实际上,当日红山大会之前,王怀通遣人私下去见他这位河北行军总管的时候,薛常雄并未下决心,正是红山上莫名的恐惧,以及后来王怀通亲自到访,外加内部的赞同,才促成了这次出兵。
而最后的最后,不可避免的,也就是白横秋承认的,这次出兵本身就是一种会盟,一种以共同敌人聚集起来的会盟,对白横秋地位认可的会盟。
来这里,就隐约代表着屈服。
段威的“皇帝”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抵触性 是抵触性的言语罢了。
这一点,当然是薛常雄发自内心所抵触的……不然为何他最后几日走的那么慢?
当然,最终是来了。
“那除了冲和道长呢?”薛常雄看着满目清漳水上的明媚春光,沉默了许久,忽然来问。“其他几位有什么难处,白公何妨一并道来?我也好做个遮掩避讳……段公如何?”
“段公的忌讳当然是东都事宜。”白横秋坦荡来答。“这边一旦绵延,李枢必然发兵东都,除此之外,他其实很不满我来发号施令……可对于处置黜龙贼来说,他又比谁都可靠,咱们要敬着他。“
薛常雄点点头:“段公没有私心,他是贪公忘私,以至于此。”
白横秋怔了下,点了下头,然后继续来言:“还有李定,他本就跟张行眉来眼去,而我既出红山胁迫了他,他自然是有些不满的,后来许给他清河、平原两郡之地,他又将两地视为自家所属,半点都不许肆意……上次说后勤的事情,本来就地征粮也属题中应有之义,却不该当众来说,结果他偏偏当着我、段公与诸军大将军官文书主动来提,就是挤兑我,让我与他个承诺。包括今日武阳郡的事情,都是他那日不许我们就地取粮的结果。没那件事,不是说就不从后方输粮,但最起码不像现在这般要对此事上心。”
“真开始扫荡两郡,就地取粮与否哪里是他在这里一句话说了算?”薛常雄不以为然道。“不过我倒是有几分理解他,前几年官军在河北就是太严苛,结果天怒人怨,才给了张行隔河取地的机会,现在要我去取河间、信都民间的粮我也不会答应。还有,你们为何口口声声说要去扫荡清河,却迟迟不动?这又是顾忌谁?”
“谁也没顾忌,只是等薛公你来。”白横秋认真道。“困死张行才是本务,扫荡清河也是为了这个,你不来,腾不出手……”
“腾不出手?”薛常雄一时错愕,忍不住看向了绵延不断的大营,而当他目光扫过几面旗帜后却又恍然。“你不敢让李定单独领军,甚至不敢让他把控包围方面?只准备让东都军去扫荡?”
“你来之前东都军又要控制清河对岸,又要把控附近几座城池,确实辛苦。”白横秋避免了正面回应。“你来了,就彻底合围了,也有兵马了,马上请薛公也分兵,把住清漳水下游和北面,然后分兵往更下游去扫荡。东都兵马则卡住对岸,往清河郡深处去,与你隔河呼应。”
“若黜龙帮平原的大兵团来战又如何?”薛常雄追问。“三娘也从后方又如何?”
“三娘来不来都只当一回事,反正正要他们来,只要他们敢来攻,我们便立即迎头去战,击碎了那一边,效果仅次于斩杀张行和他的帮中精锐……这也是为什么要等你来的缘故,一则大营盘根错节,委实不好处置;二则,正要处处严密,不露破绽,兵力也都要计算妥当。”白横秋言辞愈发恳切。
“当日在东都,我曾听故张相公说过,巨木之下,盘根错节,而正是盘根错节,方成巨木。”薛常雄听到这里,也言辞恳切起来。“白公,你有这些个麻烦,其实是水涨船高之故,处理好了,那就是苍天巨木,没必要计较的。”
白横秋也笑:“若将其他人当做藤蔓,薛公却只是借我树荫的勐虎,我是不敢束缚的……此战之后,我还要去关西,河北的事情就交给薛公了,就好像东都要交给段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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