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后来,外圈的人也渐渐围拢,又有人来问东都的风情,听说夏天都喝冰镇酸梅汤后无一人能理解.连尉迟七郎这个晋北的都觉得离谱。
再往后,就是张行大约讲述了黜龙帮创业以来的路程。
乃是自东郡、济阴揭竿而起,顺济水而下,几次三番挫败于下游张须果,然后双方力竭之时,靠着上游根据地的有力支援泥地打滚一般胜了对方,终于全取东境。随即,再渡河北上,败薛常雄以立足,破曹善成以壮大,又因为今年河北粮食注定不够冒险攻击黎阳仓,结果遭到反扑,又被白横秋借力取巧围住的经历。
最后是这一次被围后冒险突围成功的结果。
话到一半,其实天已经蒙蒙亮,就已经有许多其他夜间落脚的援军寻过来一起听了,而待听完,东面已经完全白了起来,只是差个日头而已。
这时候,张行口干舌燥不提,其余人早已经听得痴楞,半晌没有人言语。
过了许久,居然是黄平低声开口:“听起来平平无奇,竟也是百战砥砺,做出这般局面的,也苦了你了。”
旁边尉迟七郎摇头:“说起来轻巧,其实我晓得有多厉害,我这几年,无外乎是跟左右两边的打,一个代郡的二高,一个西关的陈凌,只不过是挡住了他们,就已经凝了丹、成了丹,张首席那里又该如何?也难怪白三娘要往这里来了。”
年级较大的蓝璋也若有所思:“却不知道当年黑帝爷百战创业是个什么局面?”
其余人多连声感慨,而原本话多的宇文万筹竟与原本沉闷的陆大为一样,他们之前在张行说话时多次对视,此时却都一声不吭,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张行这时候便站起身来,四下来望,只见一轮红日自东方崭露头角,再….
往南看,彼处烟雾缕缕,也清晰可见,也不做犹豫,回身来交代:“诸位,既然天明了,咱们也该说正事了,四五里路,你们应该都看到了我们那边烟火了,不是要看看我们黜龙帮还有多少人吗?就随我一起去吧!须吃不了诸位豪杰。”
众人哄笑起身,黄平、尉迟七郎、蓝璋直接便去牵马,其余人都随之而动,不止是此间,周围围拢过来的北地、晋地骑士也都嚷嚷着要去牵马一起走,宇文万筹和陆大为原本还有些迟疑,此时再对视一眼,也只好去牵马。
张行被让了一匹马,直接上马走在前面。
大陆泽内青绿色与黄白色的芦苇荡交错,有深水有浅滩有泥淖,张三并不识得道路,却不耽误他使出寒冰真气来,将沿途泥淖与芦苇荡给大约冻得硬邦邦,然后带头往前面走去。
走不过一里路,身后便蜂拥过来的北面援军何止数百骑,早已经惊动对面黜龙军,数道流光飞来,张行也不下马也不抬头,只是在前面一挥手,那些流光便在空中折返。
不过,即便如此,张行依然能够注意到,之前自己歇息的地方,那面熟悉的红底“黜”字旗已经高高立起。
就这样,待到日头完全冒出来的时候,金光洒满大陆泽,张行一行人便抵达黜龙帮的临时营地,来到了那处淤泥堆积的土山前。
这个时候,张首席忽然回头来笑:“诸位,且停停。”
身后许多人纷纷勒马,甚至有人差点在有些冰渣的泥面滑倒,一时颇显嘈杂。
张行耐住性子,等身后许多人安静下来,方才继续含笑来言:“诸位兄弟,昨日到了兄弟们那里,便是我一个游子回了家,现在又回到这边,虽只隔了几里路,却是又要做回黜龙帮首席,再来交谈,就要严肃起来了要不诸位兄弟迟我几十息,等我去那里装模作样摆起首席的架子来,再去见我。”
众人大笑,却也任由张行去了。
而片刻后,眼瞅着张行到了那旗帜下,翻身下马,然后接了一个白色短氅披上,背靠着泥山寻了个土窝坐下,再来招手,众人便再度蜂拥向前,而走到这片陆地上,摆脱了结冰的泥淖后,为首几人几乎不约而同的犹豫了一下,也不知道谁带的头,纷纷下马,只将马往一侧一赶,步行向前。
再往前走,不过四五十步,东面金光之下,众人看的清楚,张行端坐在土窝里,淤泥山四周头领、参军、军士姿态各异,却都自觉围拢过来,然后齐齐往这边来看:
这其中,不少人认得雄伯南,晓得这位天王如今是货真价实的天王,如今却只披着一个满是灰的白色短氅,坐在张行一侧,大马金刀来看众人;
还有几乎所有人都认识的谢鸣鹤,知道这是江东八大家出身的风流名士,修为风度都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此番却为了黜龙帮四下奔走,随着众人渡苦海翻紫山,一路辛苦,连胡子都油了,现在更是有眼尖的人看到那胡子似乎又被火燎了,也披着一个短氅起身,然后靠着芦苇窝子来看这边;….
甚至火堆旁还有一个年轻人,明显重伤,只卧在一个挂起来的网兜里,连头都不好抬,还是强行侧着头,露出满脸胡茬和一双目光炯炯的眼睛;
除此之外,还有明显不是善茬,但因为披着白色、黑色短氅而确定是头领的人或持长剑或抚盔甲,正在这几人周边或战或立,还有分不清是什么身份的人在那里摆弄什么绣花的手绢,摩挲什么雕花的镜子,更有人更换包扎伤口的衣甲,在火上用头盔烧水,在浅水那里清洗衣甲.此时全都定住,然后扭头来看。
便是张行本人,此时众人看的清楚,也果然眯着眼睛,面无表情,纹丝不动的在阳光下来看他亲自领回来的北面援军。
就好像什么东西让这些人定格了一样。
坦诚说,这些人多灰头土脸,衣甲不整,说一句狼狈不堪是足够的,更不要说入眼所见的伤亡与疲惫了。
但当此之众,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即便是黄平这种自以为会坦荡无虞的、尉迟七郎这种勇猛无匹的、宇文万筹这种见多识广的、蓝璋这种心无杂念的、陆大为这种步步为营的,此时全都凛然起来。
这不是什么三辉四御显灵,也不是什么表演出来的气势实际上,所有人都瞬间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就是他们面对的这些灰头土脸之辈,正是货真价实的,横行了半个天下,占据了河北、东境十余郡,公认天下反魏义军领袖的黜龙帮核心及其精华。
这不是一个人,这全天下数得着的强梁组织。
众人各自凛然,向前又走了二三十步,来到黜龙帮众人跟前,却无人再敢往前。
此时,张行终于开口,声音宏亮,夹着真气鼓荡,立即传遍了周围泽地,却还是身形不动:“诸位,黜龙帮不敢说全伙在此,但此地之人足以代表黜龙帮之根本,诸位远道而来专门救援,我等感激不尽,而若还有其余指教,还请上前来,黜龙帮愿闻其详!若没有,在下便要说些恳切言语了!”
北面援军面面相觑,还是无人敢开口,甚至有些面色发白不安之态。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乃除去前排几人,后面跟来的数百骑士,他们或近或远,要么攀高,要么垫脚,都来看这边黜龙帮众人形状。
淤泥山这边,徐大郎反应快,他先看了张行一眼,又看了下身后泥山上那面大旗,然后一个激灵,不禁在心中感慨:罢了!
罢了!罢了!
真也好,假也好,成也行,败也行,干吧!不就是这一辈子吗?跟他干了便是!
而觉悟到这一点后,他左右一瞟眼,忽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却是毫不犹豫,同时不动声色,拎起手中惊龙剑,从还在发呆的程大郎身后越过去,然后挨着张行张首席另一侧拄着长剑肃立起来。
其余人,无论北面援军还是黜龙帮这边,或许心中都有事,居然无人察觉!ps:感谢slyshen老爷的又一盟.感激不尽!
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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