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臣沉默片刻,复又来问:“我在牢中的时候,据说张行吃下了麻祜?”
“是。”
“那韩引弓呢?还在萧县?”
“没有,来到下邑跟砀县了,你一被俘,中丞就派我继续与他传信了,后来张须果打下郓城,还让吕常衡匆匆穿越州郡带着消息去了萧县,据说做了天大的让步,也就带兵过来了。”一气说完,李十三娘看了眼头顶阴沉的云层,干脆以对。“事到如今,你还想如何?”
“我想做点事情!”头顶乌云翻滚,李清臣则咬牙切齿。“我不在乎有多大用处,但决不能这般一事无成,决不能这般置身事外,总得去做点事情!”
“你想做什么?”出乎意料,一直有些不耐的李十三娘反而没有再生气。
“去南边,请韩引弓出兵,济阴这么空虚,如何能挡的住韩引弓的大军?”李清臣言辞干脆。“只要韩引弓来,前方张行也必败无疑。”
“那去下邑?”李十三娘同样干脆。
李十二一声不吭,只是调转马头,转向正南,李十三无奈,也只能跟上。
二人快马疾驰,哪里是行军能比?不过下午便越过汴水,晚前便来到下邑城下,此处,正是韩引弓所领一万大军所在。
且不说是隔壁淮阳郡的都尉与黑绶,也不说是一直以来东都素来与韩引弓私下交涉的信使,只是有姻亲的陇西李氏仆射房的十二郎、十三娘联袂而至,韩引弓总也要接待的。
实际上,之前选择李清臣负责此事,本身就有这个意思。
双方见面,各自礼毕落座,李清臣便迫不及待起来,直接叙述了一番,然后请对方出兵。
韩引弓今年刚刚四十出头,细髯鹰目,听完之后,却只是捻须来笑:“李十二郎、十三娘,你们来晚了,其实,济阴空虚的事情我昨日便已经知道了。”
李清臣愕然一时,旋即来问:“如此,为何韩将军此时还在下邑城下?”
这话就问的有些不客气了。
但韩引弓素来知道这些高门子弟的性情,只是继续来笑:“大军开拔,哪有那么简单?况且,若济阴是空城,只取一个空城,断他们后路,又何需全军前往?”
李清臣愣了愣,立即醒悟:“将军是要砀县的那五千军北上吗?”
“不错。”韩引弓坦荡来答,顺便以手指向了帐外。“而且我随后便到,下邑这里,那些內侍挨了几日攻势,早已经穷蹙到了极致……他们只以为我还卖江都那几位公公面子呢!”
李清臣犹豫了一下,继续来劝:“韩将军,事有缓急,济阴那里才是中丞所着重的。”
“既如此。”韩引弓毫不客气。“何妨请李十二郎入城替我劝降?你进去跟他们说清楚,我如今受了中丞恩典,根本不在意什么牛督公、马督公的……若是下邑降了,我只整顿一日,就尾随砀县的五千大军继续北上便是。”
李清臣闻言却是彻底无力。
他如何看不出来,对方看起来言笑晏晏,以礼相待,但其实桀骜强硬,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而这,也算是某种常态了。
因为哪怕是关陇门阀内部,也要分一个名门与显贵的。
如他这种出身关西名门世族,却需要自己一步步往上爬的,跟韩家这种刚刚起来一两代人,却正当权的,本身就有些尴尬……小时候去什么亲戚家,那些宰执和柱国们往往一拍大腿,说这孩子好啊,以后能做到我这个位置,但实际上,哪个孩子去了不这么说?真当真就完了,你因为姓李、因为爷爷和太爷爷做过宰执和柱国就能做宰执和柱国,那人家现任宰执和柱国的亲儿子怎么办?
就算是不计较这个,把你们祖上的宰执和柱国位子还回来,可你们这些大族,一个姓四五个房,一个房几十个年轻人,一个宰执位子也不够分啊。
也就是白氏、窦氏、张氏那种少数家族,能够延续家族名头的同时,长时间实际掌握权位,做到名副其实。
当然了,毕竟是关西人,还是要比什么河北世族跟江东八大家之类的强一万倍的,最起码没有隐形的天花板,只是要在几个门槛那里需要努努力罢了。
转回眼前,李清臣意识到对方的傲慢,却无可奈何,尤其是对方作为韩博龙的幼弟,却非是靠兄长提携,反而自有勇名,长兄去世后,更是常常独立领军,出镇地方,履历、实力都在这里,便是有曹皇叔这个后台,又如何有资格当面催动人家。
于是乎,李清臣只是想了一想,却是在自家族妹诧异目光中勉强笑道:“韩将军看得上我,我自然义不容辞……不过入城之前,还有一事想问一问韩将军。”
“说来。”韩引弓也有些诧异。
“吕常衡吕都尉。”李清臣提到了一个对他来说可靠之人。“据说是来见韩将军了,想来正是他告知了韩将军郓城的军情,也不知道如今在哪里?是要跟那五千人一起行动的意思吗?”
韩引弓微微一笑,直接点头:“不错,吕都尉是要跟那五千人一起北上,甚至我直接告知那几位将领,一旦北上,就让他们暂时听吕都尉调遣……不过,吕都尉此时还真不在砀县,而在芒砀山,据说是想北上前招降一股土匪。”
“既如此,我这就入城去。”李清臣心中了然,不由长呼了一口气,连连颔首,继而站起身来。
凭良心讲,这情况就比他想的要好的多。
“不用换洗一下吗?”韩引弓也随之放松起来。
“正好以这身酸臭,来证明济阴空虚绝非虚言,然后证明五千大军足以轻易断绝北方后路。”李清臣坦荡来答。“也好让城内这支不伦不类的內侍军早些看清形势——朝廷便是遇到困难,也不是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可以趁机兴风作浪的。”
“倒是有几分曹中丞公不顾身的姿态了。”韩引弓眯眼来笑,也站起身来,复又来唤身侧侍从。“取酒来,我敬李十二郎一杯。”
就这样,李十二饮了一杯酒,不顾疲惫脏累,径直入城去做说客,而李十三虽然气馁于自己族兄的多事,但终究不能放心,只能随之而去。
而韩引弓只是坐在原地,望着两名关陇大族子弟这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表情飘忽,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又似乎是在思量什么。
且不说韩引弓如何,只说李氏兄妹来到下邑城下,轻易唤下一个箩筐——可见,城内外确实一直在沟通讨论,绝非是韩引弓虚言。
实际上,二人入内,轻易便见到了內侍军首领王公公,甚至,王公公比韩引弓还要体面些,在对方大略说完情况后居然为兄妹二人准备了足够的热饭热汤。
李清洲倒也罢了,李清臣委实饥饿难耐,便干脆风卷残云,一扫而空。
吃完之后,再来看王公公,面容消瘦的后者只是哂笑:“我以为李十二郎是来唬我,却不料真的是刚刚逃出来的……济阴城那般空虚吗?”
李清臣这才醒悟,却又顺势来劝:“王公公,你既知道利害,便该速速做出决断,因为黜龙军必败无疑,这种情况下,越是拖延,越是引得韩将军不快,将来结果就更糟……你也别指望牛督公他们的面子了,韩将军此战后要去东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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