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靖方赶紧答应。
于是乎,出身最高、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王怀度先开口,却是问了一句废话:「马脸河那里果然大败了吗?」
「是。」苏靖方低下头有一说一。
「败到什么地步?」另一人仓促开口追问,却武阳郡的郡守元宝存。
「被俘万余众,死伤者难计,物资、军械、战马尽数被夺,三位成丹高手的中郎将里面,一位窦丕将军战死,一位慕容正言将军重伤被中途送走,只一位不在场的高湛将军留存。此外,中郎将郭士平将军战死,幽州方向的罗术将军重伤、李立将军重伤,罗术将军唯一的儿子罗信重伤被俘。河间大营监军司马陈斌、中郎将王伏贝、中郎将冯端、中郎将张道先降俘。」苏靖方大约说了一遍。「平原郡守钱唐举郡降服,渤海周太守被俘,末将来之前,黜龙军已经开始扫荡渤海诸城了。
饶是众人之前大约已经听得许多信息,此时闻言也不禁相顾骇然,面色发青。
「我问你一件事情,你一定要从实说。」忽然一人开口,正是有着黄胡子的东都大将屈突达。
「屈突将军请问。」苏靖方恭敬异常。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薛大将军没有等我们,平白分兵,给了贼军这么好的机会?」屈突达双目圆睁,起身向前到苏靖方跟前厉声来问。「真是那个做了内女干的陈斌故意为之吗?」
「若是问别的,末将真不一定知道,此事反而清楚,因为当时末将就在河间大营的马脸河大寨内,听得清楚。」苏靖方抬起头来,不卑不亢。
「那就说清楚。」屈突达催促不及。
「因为河间大营上下,都疑心屈突将军澶渊得胜后,会自恃功劳,不往援助。」
苏靖方言辞清楚。「而行此偏师,本意是要伪作屈突将军的名号,一则求胜,二则以此来催促屈突将军速速进军……至于说陈斌,末将大胆猜度,应该是幽州偏师忽然大败,他忧虑被处罚,临时起意,因为他临降当日还曾往主帐临时去写逼迫王伏贝南下的文书……」
「荒谬!」屈突达忽然一声怒喝,却转身自己的座中,然后一声不吭。
帐中安静了片刻。
还是李定开了口:「你不要乱猜测,有些事情你根本不懂,怎么能猜的清楚?」
「是。」苏靖方乖巧至极,根本没有提及自己跟半个当事人张公慎曾细细聊过此事的经历。
「我不是说他荒谬。」屈突达缓缓呼出一口气来。「依着我看,你这学生说的怕都是真的……之前在东境也是一样,约好了一起去打,总有
人忍不住快一步,也有人忍不住拖几步……无外乎是各自视本部为根本,视友军为对手,这才为贼军屡屡所趁。而我说荒谬,是这般事情就那么简单,人人也都知道这个道理,甚至例子就在眼前,却还是无人能真正从公心来做事。」
「要我说。」本地主人元宝存仰天叹了口气。「不是官军荒谬……门户之见,自古以来都是这样,非得朝廷威望盛隆,才能压制妥当……真正荒谬之处在于,贼人区区帮派起家,一群贩夫走卒、狂浪文士、地方豪强,居然能做到精诚团结,合力而为,这才荒谬。」
堂上默不作声。
过了片刻,还是元宝存认真来问旁边立着一人:「李副使,我听说,当日在东境,其实张须果已经击溃黜龙军半数朝上的主力,大军几乎已经溃散,却是那反贼张三一意鼓动,收拢溃兵,以逸待劳,反而大胜……是真的吗?」
旁边那人转过来,居然是李清臣,他闻言面色微微发白,但还是诚恳拱手:「是真的……张三这厮,鼓动人心之能,李某生平未见……好像一到了关键时刻,周围人都愿意为他拼命一般。」
元宝存点点头,复又来看王怀度:「王公无论如何,还是写成陈斌背主,替薛大将军制定分兵之策吧,不然,薛大将军那里也不好看。」
「这是自然。」王怀度点点头,重新来看前面的苏靖方。「你被张行放过,他必然有些言语说法吧?」
「是。」苏靖方回过神来,赶紧来答。「回禀王公,贼首张三有两件事要我转达,一个是要交换俘虏,尤其是贼酋大头领牛达……他说他手里还有个渤海周太守,士卒换士卒,太守换牛达,若是牛达已死,尸首也可以换,他可以打死周太守继续来换。」
不少人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却没有多言什么。而王怀度想一想,倒是看向了屈突达。
屈突达虽然气闷,但此事委实没什么好计较的,直接作答:「牛达下落我也不知道,但交换俘虏倒是军中常例……秦都尉,你来处置此事。」
一名身材高大的校尉转出身来,从容拱手,居然是平定了荆襄后升职的秦宝:「末将晓得。」
此事既罢,接下来,苏靖方继续回报道:「此外,他还建议说,诸河北西路郡守当以民生为本,应该多向汲郡诸仓储求粮,对河北各郡来作赈济……说是连年征战,河北百姓草都已经吃不上了。」
听得此言,满帐寂静无声,众人表情各异。
半晌,还是元宝存正色来问:「诸位,此贼言语中已经视我们为无物,视我等数郡为他领地,如之奈何啊?」
周围无人应答。
元宝存等了片刻,忽然起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前,复又回头,然后莫名失态,居然以手指向了帐内诸位大员:「出兵的时候,你们都说,薛常雄这是猛虎下山!结果薛老虎只是一只病虎!而今日这张行隔空一啸!你们可才知谁是真猛虎?」
说完,拂袖而去。
剩下人晓得,元宝存的武阳郡位置尴尬,可能保得住,也可能保不住,所以这几日辗转反侧,失态不断,却也不怪他……而其余人暂时就没有这个忧虑,所以安稳一些。
故此,人既走,满帐英雄豪杰,却还是无声无息,无人轻易开口说什么。
正所谓:
南山北山树冥冥,猛虎白日绕林行。
向晚一身当道食,山中麋鹿尽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