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柳伸手抹了一把额头,感慨道:“怎么这爬个自家的山头,还累的满头大汗的?”
他是打趣,额头上一点汗水都没有,但身后的徐辅臣,是实实在在的早就已经满头大汗了。
听着冯柳这话,他才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
一手汗。
至于后背,早就湿透了。
刚才登山路上,他自己能感觉出来的,大概就有那么三四次是有可能会让朝露宗在今日直接成为历史的。
他一直对于陈朝这样的人抱着一种敬畏的心态,他并不把陈朝当成年轻人看待,而是相信对方实实在在是有可能一言不合就将朝露宗覆灭的。
至于理由,事后可以随便找。
毕竟如今的陈朝,在整个天下,威望太高,地位太高,说话太管用。
这样的事情,过去只有在达到鼎盛的痴心观才会发生。
历史上有几位痴心观主,是当真可以号令天下的。
尤其是此刻,陈朝盯着那边的大殿看,徐辅臣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最后这位年轻镇守使大人还是转身朝着远去走去,没有说朝着这座大殿递出一拳,徐辅臣的心稍微心安了一些。
之后三人来到后山的一座凉亭下。
这个地方比较清幽,景色也不错,冯柳其实偶尔会来这边看书,而徐辅臣这一天到晚事情实在是太多,这边其实他都没怎么来过。
三人坐下之后,陈朝揉了揉额头,有些疲倦地看了一眼远处。
冯柳微笑着看向徐辅臣,“麻烦辅臣去弄些茶水来。”
徐辅臣站起身,在原地犹豫片刻,这才转身朝着远处走去。
陈朝看着徐辅臣的背影,轻声感慨道:“他才是那个最操心的人,对朝露宗,他比你付出太多。”
“早说了让他做宗主,我做副的就行,只是辅臣不会答应,这世上的旁人也不会答应,有些事情名声是累赘,是最沉重的龟壳。”
冯柳揉了揉脑袋,他也对做宗主没有什么兴趣,只是要建立这么一座宗门,那么宗主就只能是他,不能是除去他之外的任何人。
这是真正的身不由己。
陈朝笑了笑,然后正色道:“现在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吗?”
冯柳点点头。
陈朝看向这位散修第一人,犹豫片刻,都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冯柳倒是不以为意,反倒是自己自顾自先开口,说道:“镇守使大人来遂宁山之前,辅臣就已经很担心了,觉得镇守使大人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位高权重,既然有些怀疑朝露宗也勾结了妖族,会不会直接以雷霆手段覆灭朝露宗?毕竟朝露宗满打满算,两位忘忧尽头,跟那秋声宗,也差不多。”
陈朝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肯错杀三千,也不能放过一个,于大局来看,自然是最稳妥的选择,更何况朝露宗,的确有疑点。”
冯柳点点头,说道:“这样的事情,的确是大部分人会去选的,是大部分人会去做的,站在镇守使大人的角度,我冯柳,都觉得很合理。”
陈朝没急着说话,只是这么看着冯柳。
冯柳笑道:“只是总有不同。”
陈朝皱了皱眉,说道:“那些个疑点,有些是你故意为之?”
冯柳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继续说道:“像是我们这样的人,活了也不止百年了,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也早就不少了,这就有一个问题,就是在这长达百年的时光里,这个世道也好,还是这个世道上的人们也好,如何行事,以什么目的行事,好像是有定论的。”
顿了顿,冯柳换了个说法,“就好像看到了太多相同的人,就会把没有见过的人,后来的人都想成这样的人。”
冯柳笑了笑,“这样自然是不对的,但人性也好,人心也罢,就是这样,很难更改。”
“本官可以理解。”
陈朝看了一眼冯柳。
冯柳继续说道:“已经看了一百年的这样世道,其实说不上厌烦还是喜欢,没有什么情绪,像是我们这样的人,算是能够超脱世外,所以世道如何,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换句话说,如果我朝露宗只是想着这么维持下去,那么答应朝廷的,做了也就行了,别的事情不多想,不多问,也就好了,至于你陈朝,你这位镇守使大人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的。”
“跟我冯柳,更没关系。”
冯柳自嘲一笑,“毕竟我冯柳风流人间一百年了,还能继续风流下去。”
陈朝没说话。
冯柳看着他,说道:“但世道真的在变好。”
大梁朝这两百多年来,没有在原地踏步,这近来二十年,最为明显。
“有些人对于修士们的地位逐渐走低不满,但我却很满意,我当散修的时候,见过太多修士一言不合便杀了那些寻常百姓的。”
“他们没错,往上数几代,或许还攀亲带故,就这么死了,好像很没道理。”
冯柳说道:“我们就是从那田间走出来的,最后却又高高在上的看不起他们,将他们当成猪狗,这对吗?”
陈朝说道:“当然不对。”
“朝廷这些年做的事情,就很好。”
冯柳看着陈朝的眼睛说道:“之前有些事情我也听说了,在龙角郡,那些百姓不惧生死,都要站在你面前。”
陈朝苦笑一声。
“为什么?当然是觉得你这个镇守使大人是真的在为他们做事情,他们自然就不愿意你去死。”
冯柳微笑道:“只是这样的事情,是你和他们的事情,我没感受过。”
“站在远处,看到的都是好的,所以才需要走到身前去再看看。”
冯柳说道:“只能如此。”
陈朝不说话,只是看着冯柳。
“你要是在那座大殿之前就出手,或是……就没有现在的这些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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