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方明知今日与他有一场比试,却偏偏如此作为,仍叫他觉得这个师弟实在是轻视自己。
他今下紧盯着师弟那张苍老的面孔,直言问道:“你真作不出?!”
“实在是作不出。”杨惠之神色惭愧,“师兄当知,有时意气上涌,便会情不自禁……”
“哼!”吴道玄又怒哼了一声。
但师弟坦诚,他也拿对方全无办法,便朝王全挥了挥手。
王全还不知道师父手势何意,杨惠之已经走到他身旁,将他从桌角挤开来,拿起那方墨锭,为吴道玄研起墨来。
一边研墨,杨惠之一边说道:“小子先在旁边看着,这里有老夫为师兄研墨就好。”
“……好。”王全眼神发直,点了点头,便老老实实呆在一旁。
今下石坪场中的局面,他一丝一毫都未看懂,于是小心地看了眼石坪角凉亭里的圣人。
圣人安坐凉亭中,对于此下局面未有干涉一分。
评判人对此事都不曾干涉甚么,其他人自也无从置喙丝毫,只能看着杨惠之为吴道玄研好了墨,像是个书童一样,围着吴道玄忙前忙后。
师弟如此放低姿态,叫吴道玄心中郁愤消散许多。
吴道玄斜乜了师弟一眼,接着从笔架上挑出一支大笔来,往砚台里饱蘸了墨,即于桌案宣纸之上描摹勾画起来——
他手中大笔一落笔上,手腕握运顿抖提悬,大片大片地墨迹便在宣纸上渲染了开来。
黑墨如云雾笼于纸上。
笔墨一现,便如滔滔大江直冲江堤,汪洋恣肆,再未止歇!
杨惠之以心神洞观师兄作画,直觉吴道玄笔锋凶险冷峻,与其从前活泼绮丽的画风简直判若两人,但内中意蕴勾连,实是一脉相承!
他从前亦习练画道,自成看出吴道玄这副画作的价值——
纵只是笔锋初绽,却已然头角峥嵘!
宣纸上!
黑墨淋漓,滚滚云雾跃然纸上!
那全由黑墨勾画出的云雾,在杨惠之的心眼洞观之下,分明五彩斑斓,光怪陆离!
在那‘五色的黑雾’之中,一重重楼阁宫殿、一处处山峦川河若隐若现。
楼阁宫殿之间,神灵盘踞。
山峦川河之中,精怪聚集!
那栩栩如生的神灵与精怪,恢宏广大的宫殿与山河,随着吴道玄笔锋一转,陡生变化!
铺陈于纸面上,五彩斑斓的黑雾一刹那变得阴森而险恶——
高居殿堂内的神灵,赫然只是披了一层神灵的皮囊,那层光鲜的皮囊之下,赫然是一个个险恶的厉鬼!
游荡山野的精怪,头生烂疮,脚下流脓,它们架起一口口大锅、石磨,将生灵烹煮与碾磨;
一重重山峦化为刀山,一道道江河之中翻沸铁汁!
剪刀如雨而落,铁索随云雾卷动!
只是随着吴道玄笔锋一转,整副明艳绮丽的山水画作,陡然变成了一副地狱恶诡全图!
那画中山景川河,山上亭台楼阁,正对应了一众人今下所在的华山!
整个华山于画中好似变作了炼狱!
但是!
随着吴道玄一停笔,画内种种恐怖意象一刹那消失无踪,盘旋于山野间的恶诡又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呈现于杨惠之眼前的,似乎又只是一副明艳绮丽的山水画了。
独留画中真意在杨惠之心中盘旋不休。
而当下这片被苏午以大道神韵封锁的地域之外,天穹中阴云弥补,铅灰云团在苍穹之中翻腾,化作了一道道险恶的厉诡。
淡淡山雾倾盖华山。
雾气渐浓。
扭曲的山雾里,好似有无数人的心声呓语。
华山山阴五狱之中,枯坐此间的鉴真骤然睁开了双目,他在这个刹那间,感应到了鬼佛的气韵流淌进了此间天地之中——他一念乍起,下一个刹那便自五狱之内脱离,立身于那如同一道嶙峋石柱般的山峰之顶。
观遍群山——
山雾浓重得几乎化不开。
在那般雾气里,一道道漆黑的人形乍然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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