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站在人群中,死死盯着伏衡华。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知道我的计划?
假的,他在诓骗我!
他最多只能推测我假死,而后面的计划,假死的方法,以及我到底藏身何处,他不可能猜到!
想到这,男子触碰怀中的书。
书在怀,内心稍定。
可想到前番书失踪过,男子心中又升起一丝阴影。
衡华对人群连喊几声,见傅家主不肯露面,从袖口取出一本黑皮书。
看到那本书,男子心房好似被铁锤重击。
书?
为什么是书?
这是他的法宝吗?
“前辈既然不肯露面,那么——”
衡华口中诵咒,一枚枚先天赤文从黑皮书涌出,好似虫蚁一般在地板上密密麻麻散开。
看到这一幕,人群中不免响起嘈杂声。
“诸位安心,这只是一个锁定找人的咒术。只针对傅家主,对其他人无害。”
衡华解释后,安景成看了他一眼,主动往赤文上面踩。
果然——
赤文仿佛有灵一般,从他脚下绕开,继续向其他方向蔓延。
男子看到这一幕,眼神无比冰冷。
这小子竟然知道自己脱身的方法?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么说,前番书本被盗,的确是他在搞鬼?
……
密集的赤文在地上穿梭,可每当靠近人足时便自我避让。
男子直直盯着向自己蔓延过来的赤文。
就在他思考如何破局时,赤文竟从他脚下绕开了。
这——
这咒术查不出我?
……
伏桐君看着人群,赤文每当靠近一人,便自行离去。
可往身边看,伏衡华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不知过去多久,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叹息。
“哎——罢了。”
一位年轻人衣袖轻拂,靠近他的赤文尽数溃散。
青年笑道:“你既连这种咒术都拿出来,我也只好露面了。”
“你——”
傅家众人看着这位年轻人,皆愣住了。
他是傅玄星同辈的一位族兄,天渐阁主的儿子。
“鸿岩,你——父……”天渐阁主神情变幻不定,望着自己的四儿子。
“傅鸿岩”澹然一笑:“安心,他没事。老夫只是暂时借用他的身体。回头事情办完,就会还给他。
“小友,你既看明白前因后果,应该知道我用了什么术。给他们解释解释。”
“附灵而已。当年家祖和东海剑派交锋,亦曾附身三哥身上。”
请神附身之术?
伏桐君、伏瑶轸颇感意外。
但当年伏丹维的确对伏向风施展过。
这种术法对子孙伤害不大,反而可以让子孙借此机会感悟更高层的大道奥妙。
只是这种咒术施展繁琐,失败率高,且对施术者自身有巨大麻烦。“傅家主”为何要用这种术假死?
“察觉您老魂魄脱离,元婴自锁,我特意在您身上留下一斩,锁住生机,并以还阳印封印法力、生命力,就等着您事情办完,再回去。”
衡华对众人解释道:“众所周知,元婴宗师最大的危机在于天雷劫。天雷无穷无尽,只要在此界存在生命烙印,便不会停歇。其中一种渡劫方式,是让自身假死,逃脱天雷锁定。傅前辈的想法与此相类。他趁着傅家有存在即将渡劫时,将自身劫数一并引动。可在此之前,他已经身亡,劫数自然无从降临。不论那个存在渡劫成功与否,他都可以顺利渡劫。”
“啊——”
“竟然可以这样?”
宾客露出恍然之色。
这就可以解释,一个人为什么好端端自杀。
敢情,是为渡劫啊。
天劫,是修真者不可不品尝的一环。为渡劫而冥思苦想种种策略,是大家都可以理解,也是每人都必须去做的事。
假死算什么,还有人专门为渡劫去杀人,去当乞丐,去生孩子呢。
“前辈死就死了,既不肯告知子女,又非拉着傅玄星做见证。这其中缘由,我虽有些揣度,但还是请前辈您亲自讲一讲吧。”
为何不告诉外人,众人心中有谱。
假死、附灵,是十分凶险的事。如果真告知子女,可能假死变真死。
至于为何找来傅玄星,众人的确有些不解。
若非将傅玄星拉来作见证,伏衡华何必大费周章闹一场?间接导致他假死被戳穿?
“傅鸿岩”长长一叹:“老夫之所以将这小子拉来,是因为他并非三十三阁出身,不会牵扯家里内斗。”
看着诸位儿女,青年双眸露出深深失望。
天雄阁主、天勇阁主望着桌上锦盒,默默低下头。
“老夫假死,总要有个人当见证。可这种事,不能麻烦外人同道,免得为他人招惹麻烦。而老夫这些不肖子女……为避免权利内斗,需要在族里寻一位出身干净,且无心傅家权利的人。再者——
“还需要有一个大靠山。即便出事后,其他阁主不能拿他当凶手定罪。”
傅玄星的师尊是玄微派掌门。干爷爷是东来名声赫赫的宗师。在双方保护下,傅家诸人自然不敢随便拿他当替罪羊。
“只是这样做,难免让这孩子折腾了一出。”
青年露出慈祥的笑容,让人看着格格不入,颇有违和感。
天渐阁主:“父……父亲,您什么时候从鸿岩身上离开?”
“三日后。”
青年解释后,继续对傅玄星道:“若非你兄长提及,老夫还不知道,这次之事恰逢你百岁诞辰,反害得你披麻戴孝,却是老夫的不周全了。回头,你去老夫库房看看,喜欢什么就拿什么。不用跟祖父客气!权当你的生辰礼物。”
“啊?”
傅玄星在“青年”自称“祖父”时,就有些懵。
敢情事情起因经过,六哥全盘清楚,伏桐君也查明白了,唯独自己在里面愣乎乎,什么都不知道?
如今话头递过来,傅玄星挠挠头:“拿什么?我又不缺——”
“祖父送你的赔罪礼,当然要拿。不拿,就是不给你祖父面子。”衡华用羽扇轻碰他肩头,满口替他答应下来。
“前辈,如今虽我辈皆知,但天地不知。您最好寻一处棺椁暂避,让灵神魂魄修养三日,避免天地提前发觉您渡劫的痕迹。所以,丧事继续吧。”
青年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再看向自己一群儿女,他呵斥道:“你们这几日的做派,为父统统看在眼中!”
他胸脯起伏,本想呵骂几句,可到头来,终究安耐下来。
再看桌上那俩锦盒,“傅鸿岩”神情带着几分嫌弃。
“老夫确是在几处星阁留下锦盒,预防不备,也亏你们能挖出来。如伏小友所言,这法子还是不顶事,回头便废了吧。”
这俩锦盒真是您的?
天闲阁主等先是一怔,随后看到天雄、天勇两位阁主意外的神情,顿时明悟:这是主动帮他们遮掩。
到底,这也是亲儿子啊。
宾客们看到这一幕,虽然心中明白,但还是顺着“青年”的话,把两位阁主寻找锦盒争夺家主之位,定义为一场误会。
“父亲。”
二阁主见父亲庇护,心中不免有些触动,这声父亲叫得倒有几分真心。
……
假的!骗子!
人群中,男子死死盯着那个假冒自己的青年。
一开始,他的确以为伏衡华可以用咒术找出自己。但咒术绕开自己,且另一个人随后站出来自称“傅家主”。
男子迅速醒悟。
咒术是假的,那个人也是假的!
然而在错愕之余,男子更多出几分惶恐。
这小子想要夺走我的身份!
——而且,已经成功了!
看着那些儿女称呼“傅鸿岩”为父亲,男子内心震怒。
一群混账,这小子随便说几句你们就信了!你们怎么不好好查一查?
他心中焦急,苦思对策之时。忽然听到傅云瑶、傅云柔和傅龙业等人和“傅鸿岩”对话,几人状似无意的提及经年往事,而“傅鸿岩”皆对答如流。
男子心中一突。
不可能。
老六刚才话语间提及的几件事,都是他儿时的事。那时傅鸿岩根本没出生,他不可能知道。
还有傅云柔以及傅云瑶,也提出几个问题。虽然“傅鸿岩”没有正面回答,却也捡了几件二女幼年旧事说话。
显然,这种试探对“傅鸿岩”无效。
在诸位子女试探后,证实此人就是父亲。
不论是说话语气,还是对自己等人的了解。他就是父亲没错。
事情真相就是父亲附灵假死,为渡劫做准备。
得知这个答桉,众人内斗夺权的心思迅速收敛,一个个扮演起孝子孝女。
在傅家诸人享受天伦时,伏衡华走到殷彦青身边。
“这几日,劳烦世兄陪桐君玩耍。”
殷彦青莞尔:“她这番做派,不都在你预料之中?”
他翻阅傅家账本,清楚认识到一点:想要在天魁阁附近布置禁制阵法,工程浩大费时。换成旁人,还需要顶着一位元婴宗师时刻探查的风险。
所以,唯有傅家主本人有这个能力、时间来布阵。
知道这一点,殷彦青自然失去调查的兴致。
查到最后,无非是一场闹剧罢了。
伏衡华让伏桐君去折腾,明显是哥哥陪妹妹玩耍。
“你啊——惯会这么欺负她。”
“哪有。”
殷彦青笑而不语,回想当年这对兄妹的相处。
……
伏衡华儿时很乖巧,懂得帮大人们照顾其他弟弟妹妹。
那么,他照顾的方式是什么呢?
殷彦青小时候去伏家,曾见过一岁出头的伏衡华带伏桐君。
那也是他最早认识伏衡华的一幕。
衡华虽有前世记忆,但灵人体质受到限制。从婴儿开始成长,衡华也需经历骨骼、肢体,乃至被锁定的心智逐步解封的过程。
快满一岁时,衡华已能平稳走路。而伏桐君还只能在床上爬行,但她活力十足,整夜整夜不睡觉,就知道玩。
几位奶娘看不住她,也搞不懂她的嘤嘤儿语。唯独伏衡华能秒懂她的话,于是伏衡华承担起兄长的责任。
在两位母亲歇息时,衡华从奶娘、侍女手中接过食物喂养妹妹。而为防止妹妹乱爬,伏衡华特意寻摸一条绳子把她系着。
殷彦青和伏衡华、伏桐君的初见,十分具备冲击性。
一个穿着小花袄的娃娃在地上爬,身上拴着一根绳子,后面有一个差不多大的红褂男孩慢悠悠跟着。
这一幕,让殷彦青记忆犹新。
当然,对伏衡华和伏桐君而言,这都是儿时的黑历史了。伏流徽劝阻二人吵架用的黑历史资料里,就有这个。
……
回想当年那个天真无邪,傻乎乎、乐呵呵的女娃,再看不远处身材高挑的美艳少女。
殷彦青不禁感叹岁月如水,转瞬即逝。
“说来,这件事到此为止了?”殷彦青笑道,“虽然我还没看出全局,但总觉得你还藏了一手。”
“有吗?”
衡华看着傅家诸人逐渐打消疑心。
仓促书写的“人格”,大体可以瞒骗几日。接下来……且看你能不能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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