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北地义军对何千年一干人等的戒心早已大大降低了,虽然平时仍将曳落河锁拿羁押,但俨然已将他们看着戴着枷锁的精锐之师了,于是颜真卿欣然应允。
曳落河原本都被缴去了军械战马,此去雍丘有八百里之遥,靠两条腿要走到何时,便给他们重又配发了军马,却不发兵器。
颜真卿把江朔拉到一边,耳语道:“奚人性黠,不可不防,溯之务要小心谨慎才是。”
江朔应了,便由尚衡领路,江朔、独孤湘儿、罗罗、王栖曜及何千年所率两百多曳落河武士一齐出城南下,此刻刚过了凌汛方国,春汛未起,大河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大河虽宽却浅,众人打马徒涉十分轻松,再过一旬大河便会重新变成浊浪滔天的天堑,再要回到河北可就千难万险了。
只是此刻却顾不到这许多,渡河之后,王栖曜转而向东,先到北海替颜真卿传书贺兰进明后,便拟转往东鲁、洪泽、震泽等处,向漕帮及江湖盟各堂口传达江朔的召集令,江朔知道路途遥远,便将干草玉顶黄借与他骑乘。
王栖曜也不推辞,径和江朔换了马匹,马上叉手告辞,便策马转向东方,老马颇通人性,知道主人心意,任由王栖曜驱策,如飞疾驰,不一会儿便成了驿道上的一个小点了。
余人继续南下,尚衡果然熟悉路途,带着众人避开燕军控制的城塞,辗转不过三日,便到了雍丘,雍丘在汴州陈留郡东南,紧邻宋州睢阳郡,雍丘城在汴水之西岸,睢阳在汴水之东,相距不过五十里,如双重锁钥,控扼住了沿大运河南下的道路。
江朔当年从扬州北上河阴时,曾坐在歇艎支江船上走马观花地路过此地,今日再度到此却与记忆中的景象全然不同,大运河沟通南北的河道称为“通济渠”,说是“运河”其实并非全由人力开凿而成,很长一段便借用了汴水稍加修凿便成了漕运的通渠,江朔记得汴水沿岸无论大小城镇皆十分繁华热闹,雍丘尤其叫人印象深刻。
雍丘乃古之杞国的都城,杞国因其国中多杞柳而得名,当年路过雍丘时,但见两岸古柳成行,商铺酒肆掩映其中,虽处北地,其风致却也不亚于扬州金粉之地。
然而此刻沿河古柳或被砍伐用作攻守双方所用的器械,或是惨遭兵燹被焚为了灰烬,至于从雍丘城迤逦到河边商肆酒铺此刻连残垣断壁都称不上,直如被碾为齑粉了一般。
战争之酷烈更胜河北,更见了无数曝露荒野的尸骨,有燕军的也有唐军的,但最多的还是苍头百姓,江朔和独孤湘看了不禁心中悲悯,眼泪在眶中打转。
正在唏嘘之际,尚衡指着前方道:“雍丘城到了!”
这日是一个阴天,江朔和独孤湘险些没看到那城,只见彻地连天的阴云之下,一座灰色的小城似乎退去了所有的色彩,隐入天地间的烟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