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民争利可有道理?”朱高炽轻声询问着眼前仿佛老了一圈的礼部尚书。
任亨泰眉头皱紧,道理就摆在那里,从来都不会有变,人人都知晓。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有所改变却又难如登天。
然后朱高炽却是语气加重,沉声道:“与国家夺利,岂可有乎!”
“税司正!”任亨泰突的开口,喊起了朱高炽现今的官职。
朱高炽澹澹的看向任亨泰,脸色格外的平静。
任亨泰却是一阵一阵粗重的喘着气。
“任部堂,难道我说错了?”朱高炽目光深邃的盯着任亨泰。
任亨泰几度欲要平复纷纷乱乱的心绪,却始终难以得逞。
地方士绅权贵,与民夺利,这是不争的事实。可事情若是再扯到与国家争夺利益上,那便是大逆窃国之罪。
便只是想一想,任亨泰都觉得眼前已经浮现了连绵千里的浮尸,血流成河,千里空穴。
朱高炽双手攥在袖中,做出捧腹的姿势,目光低下,轻声道:“国家疆土有数,黎庶有数,玄武湖上黄册记录有数。士绅功名夺百姓之利,则百姓少一分利。
士绅夺百姓一人,良田数十亩,则国家少田亩数十,夏秋两税少田亩数十。天下士绅无数,功名无数,夺田地几何?国家夏秋两税少几何?
如此难道不是与国家夺利?”
自上而下的剥削,变成了中层剥削侵占上下之利,私肥中层。
任亨泰两肩垮下,听闻此番解释,他又如何不明白。
朱高炽继续说:“国家征收赋税,征辟杂役,所为非是一家一人,亦为天下社稷。漕运疏通、沟渠清淤、南北两疆、倭国镇军、朝堂俸禄、地方赈济,哪一样不是需要钱粮无数?
地方上夺一分之利,多哉?不多也。可若天下皆与国家夺利,多哉?多哉兮!
国家短缺,地方独肥,百姓饥寒。敢问部堂,如此之下,大明社稷长哉乎?”
任亨泰目光闪烁,口舌难开:“大明……”
“大明长久不得啊!”朱高炽一声长叹息:“时下圣天子携开国之威,百官莫敢不从,然遇根本大事,亦有今日之局。后世子孙,以何更改?敢改乎?不敢矣……”
一息轻叹,悠长的拖进了城门洞里。
而那声声质问,却是牢牢的刻印在任亨泰的脑海里。
他望着因为皇帝节俭,在那午门城门洞后,只有微弱灯火照耀着的奉天殿。这位天下第一个拥有状元牌坊,首位以礼部尚书职,领文华殿大学士的国家肱股之臣,显得格外落寞的垂头转过身。
茹瑺扶着脸色苍白的翟善,目光焦急的望着垂头丧气的任亨泰,想要知道刚刚他与燕世子究竟都说了什么。
只是任亨泰这一刻却再无开口言语的力气,步伐沉重的走到翟善和茹瑺身边:“都散了吧……”
说完最后一句话,任亨泰再也没有要留在午门前,陪着那帮静跪逼宫官员的心思,踩着宫墙下的印子,背影寂寥的走向端门外。
翟善紧紧的抓着茹瑺的手臂,焦急的摇了几下。
茹瑺抬头看向远去的任亨泰,大喊道:“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没有人回答茹瑺的询问。
郁新和王儁两人对视一眼,见任亨泰已经离去,两人挥挥衣袍,朝着翟善、茹瑺两人拱拱手:“既然陛下已经发了旨意,我等便先行离去了。”
茹瑺伸出手,张了张嘴,可郁新、王儁两人已经是背着手,亦是从午门前离去。
“走吧,都回去吧……”
一度昏厥,始终不曾恢复过来的翟善,语气虚弱的念叨了一声,而后便松开茹瑺的手臂,摇摇晃晃的往端门外去了。
茹瑺如鲠在喉,胸中一口气憋着,始终出不来。
他双眼布满血丝,阴沉的扫过午门前那些在听到圣旨后,彻底慌乱了的官员们,不禁冷哼一声。
“这便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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