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雪后的夜空,明月高悬。
张荣让六十多个好手,趁着水泊还未封冻,驾着二十艘小船,顺着济水东去,悄悄到了下游的郓州的一处小城。
深秋初冬,万物枯折,水边的芦苇大多倾倒,飞鸟南去,只剩下一些小麻雀还在枝头吵闹。
这里是须城,前些日子,西城所在新任副手李彦的带领下,在京东两路中挨个括田,所到之处,无数农人失去田产屋宅,沦为佃户,很多人绝望之下,自缢于路边,有人收敛的,大多以苇席包裹下葬,无人收敛的,便挂在枝头,生生干枯。
张荣知道,没了李彦,西城所不会消失,朝廷里有很多太监,总有不怕死的,愿意出来博得富贵。
但,总要有人来做。
月亮的微弱的光芒下,小船靠岸,五十多个大汉拿起刀,背起弩,戴上面罩,悄然行走在阴暗的田陇间。
他们都是渔家出身,常年以鱼为食,最大的好处,便是眼睛明亮,在黑夜之中,只要借着月光,无需要火把,便能行动如常。
很快,一处驿站的轮廓便出现在远方,那是李彦等人清查田亩暂时征用的休息之所,是他们早就打听摸熟的地方。
张荣打了手势,身后义军们立刻分为两波,堵住前后出口,随后,便是简单地破门而入。
好手们两人抬一人,翻过院墙,飞快打开大门,随后便传来巡逻护卫的惊呼:“什么人?”
但下一秒,他便再也发不出声音。
这是一场很简单的杀戮,没有怜悯,没有迟疑,见人便出刀,惨叫和怒吼充斥在其中,震天作响。
周围的宅院却鸦雀无声,仅有几个亮了灯光的住家,也急忙吹灭烛火,拿起家里的武器,守在门口窗前,大气也不也多喘。
有的些胆大的,会开一条门缝,发现声音是从西城所驻守那块地方传来时,不少人都露出了痛快之意,一些想要摸黑出去求援的,也纷纷止步。
那喊杀声响了快一个时辰,便渐渐消弭下去。
在屋中紧张的人们,却在这时听到一个惨叫:“好汉饶命,下官只是奉命行事啊——”
不少人听出这个声音,那是白日里颐指气使要求他们将田契拿出的阉宦,给足了好处,便能留些田亩,若有不从,他身边那些卫士,便会生生将人打到咽气,这阉宦上任至今,已经有数百人被生生打死。
一名抱着小儿的妇人躲在窗下,听到那惨叫和哀求,明明是那么吓人的事情,但却怎么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抹起了眼泪。
无声地笑,无声地哭。
要是这些英雄来得再早些便好了,她家的田,就还是能留着……那是他们起早贪黑,花了好些年,才买来两亩旱田啊……
次日,西城所一干人在括田途中遭到歹人袭击全灭的事情,如瘟疫一般顷刻间在京东路、河北路扩散开来,凡所闻之人,无不拍手称快,并称灭掉这些朝廷败类的人物为“英雄、义士”。
其中最让人津津乐道就是有小道消息说,那李彦是被人活剐了面皮,硬生生痛死的,一时间,很多人私下甚至给那些朝廷悬赏的犯人立了长生牌位。
张荣一行人则很快带着战利品回到了水寨,李彦等人搜刮这数月,金银珠宝都不少,还有大量的宝钞,只是这些东西因为蔡京的几次废除重发,价格跌落得厉害。
但就算如此,这次收入也极为可观,抵得了水寨经营的一年的收入了。
张荣按规矩把这次的战利品拿出一部分,分给了这次出动的兄弟们,剩下的,则做起了规划,准备新建一个砖窑、一个锻铁坊,还有一个炼焦窑,这些都是能立竿见影改变的水寨乡亲们生活的东西。
尤其是炼焦窑,弄出来的焦碳不但能卖出高价,还能剩下灯油和沥青,前者能用来照明,后者用来防水补漏简直就是神器,家里要是有一罐,那腰杆就立刻挺直了——在张荣看来,师尊那种富贵人家的孩子,永远不会知道在雨天里,面对漏水的房顶和泡软的坍塌土墙时,人会有多么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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