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鸳和沈珞乐得如此,三人用了汤饼,又往隔壁几家铺子去,转了一圈,三人手上尽是油纸包,待上马车,又才往顺义坊去。
因下了小雨,天色暗得更快,到了于宅之前,已是夜幕初临,院子里有微弱昏光流散而出,但院门前并未停马儿,秦缨一看便道:“谢大人还未归。”
看着手边吃食,秦缨叹气道:“咱们送了东西,留片刻便走。”
沈珞上前叫门,开门的还是于良,他态度恭敬,见秦缨手中拿着大包小包,忙伸手来接,秦缨进门便道:“打扰了,来看看那孩子,很快便走——”
于良不敢轻慢,“那小公子从早间便念叨着您要来,此刻正等您呢。”
待沿着廊道走到跨院门口,便见屋檐之下站着一道小人影儿,正是冯昀,见是秦缨来了,他连忙从廊檐下走出,“你真的来探望我了!”
天上还落着雨丝,秦缨笑道:“怎能骗你?快进屋去,可用过晚膳了?”
冯昀道:“用过——”
话虽如此,冯昀一双眸子仍然滴溜溜地往几个油纸包上看,隔着一层油纸,能闻到催人食指大动的各式香味,他于是话锋一转,“但没吃饱。”
于良看出小孩心思,只笑了笑没拆穿,秦缨也莞尔,“那可用些糖果子。”
进了屋子,大包小包都放在了桌子上,白鸳扯开两个纸包道:“县主怕你不习惯京城的吃食,买了好多呢,荤的有鹅鸭排蒸、金丝肚羹,糕点有栗子桂花膏、香糖果子、罐子党梅、狮子糖、樱桃煎,还有西京雪梨,就差将铺子搬来了——”
冯昀眼瞳瞪得大大的,“都是给我的吗?”
秦缨失笑,“只要你吃得下。”
冯昀顿时喜上眉梢,见白鸳扯开的是香糖果子和栗子桂花糕,便拿了小块尝了一口,如今正是栗子成熟桂花馥郁之季,因此这糕点也格外香甜,冯昀满足极了,一双眸子微微眯起,正待说什么,院门忽然又被敲响。
于良道:“一定是公子来了。”
于良快步跑走,秦缨也转身走向门口,不出片刻,果然是谢星阑带着谢坚走了进了,二人冒雨而来,外衫皆湿,发丝也裹着湿气,于良跟在谢星阑身后道:“给公子找换洗衣裳?”
谢星阑脚步极快,眼睛看着风灯下的秦缨,“拿块巾帕便是。”他几步跨上台阶,又往屋子里扫了一眼,蹙眉道:“正用晚膳?”
秦缨打量他两眼,“是我买来的,谢大人也未用晚膳吧?正好我买的不少。”
此话刚落,冯昀表情变了,他咽下口中糕点,瘪嘴望着秦缨和谢星阑,谢星阑见他这神情,无奈道:“未用完善,不过,这顿饭只怕不好吃上——”
他抬了抬下颌,秦缨转身便见冯昀气鼓鼓的,冯昀憎恶金吾卫,也不够信任谢星阑,片刻前才说只要吃得下便都是给他的,这眨眼功夫,又要谢星阑与他分食,就算他本就吃饱,那他也难高兴得起来。
秦缨暗道不妙,便上前半蹲身道:“冯昀,你父亲的冤屈我是难帮上忙的,如今只有谢大人能帮你,咱们是否该——”
她朝冯昀眨了眨眼,冯昀像听不懂似的,根本不为所动,秦缨又道:“近日一个杂耍班子里头死了一个可怜的姑娘,谢大人今日冒雨出城跑了半日,便是去追查那位姑娘的死因,那位姑娘不是达官贵胄,而是个靠着杂耍技艺讨生活的平头百姓,由此可见,谢大人与你所知道的金吾卫大不相同——”
秦缨往桌案上扫了一眼,“糖果子和糕点全是你的,不如将那鹅鸭排蒸给谢大人?”
秦缨回头,只见谢星阑退了外衫,正在擦多余水渍,他本就身量颀长,英武轩昂,因外衫去了,格外叫人看清挺阔肩背和劲瘦腰身,相较之下,冯昀宛如个小豆丁,秦缨便叹道:“不如再把金丝肚羹也让给谢大人吧,只一样,谢大人必定吃不饱,何况还不止他一人,咱们只当慰劳他们今日出城远行,你看好吗?”
谢星阑可不会逗哄孩子,此时听见秦缨有模有样的与冯昀打商量,忍不住牵了唇角,他将巾帕扔给于良,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大一小。
冯昀这时扫了他一眼,低声问秦缨:“死的姑娘多大年纪,家在何处?”
秦缨坦然道:“今年才十九,家在何处我不知,她是被拐来京城的,当时年纪太小,不知老家在何处,父母多半也没了。”
“才十九岁,与我表姐一样年纪。”冯昀眉头紧拧,重重地呼出口气,“那好吧,那便让给他们吧——”
秦缨笑意一盛,转过身来,“请谢大人用膳。”
她仍半蹲在地,此刻一双笑眼微弯,直看得谢星阑心头一跳,他不禁也跟着牵唇,笑意在他眼底滑过潋滟波澜,又轻轻慢慢漾开,再不似往日那般稍纵即逝。
“小人多谢县主!”
谢星阑还未迈步,擦完了头脸水渍的谢坚两步走上前来,又喊于良,“快帮忙拿碗筷来,公子与我的确都饿了,今日跑了整个白河镇才找到那班主,进明德门的时候我肚子便开始叫了,本想去路边买个胡饼,可公子却不许,却没想到县主备好了吃食,呀,好香,这一定是东市以南张记家的金丝肚羹吧!”
秦缨忘记那铺子叫什么,只扬着眉头站起身来,比起活泛的谢坚,谢星阑虽未言语,通身却透着亲和沉静,再不复往日生人勿近之感,她戏谑道:“谢大人怎连买个胡饼都不许?”
谢星阑抬步走向桌前,“自然是差事要紧。”
于良取来了碗筷,谢坚正为谢星阑布筷,一听此言脱口便道:“都快晚上了,哪还有差事呀,公子分明是怕误了和县主有约的时辰——”
谢星阑接筷子的手微顿,眉尖亦是一蹙,谢坚瞧见他细微神色,这才意识到这话有些深长意味,他心底“咯噔”一下,手足亦无错起来,但这时秦缨却笑开,“不愧是谢大人!”她又看向冯昀,“不是每个金吾卫都这般守信守时。”
冯昀撇了撇嘴,拿了一块狮子糖含在口中,谢星阑扫了秦缨一眼,见她谈笑风生并无异色,这才用起晚膳来,他与谢坚同食,秦缨便与冯昀在旁说话。
“你兄长叫什么?”
“叫冯暄。”
“哪个‘暄’?”
冯昀比划一番,秦缨边道:“皆是‘日’字意头,看来你父亲对你们期望甚大。”
“父亲是想让我们考取功名的。”
冯昀说完,想到父母兄长皆已深陷囹圄,便忍不住往谢星阑身上看了一眼,见他欲言又止的,秦缨轻声道:“等谢大人用完了饭食咱们再问。”
冯昀点点头,秦缨又道:“文州饮食可喜咸辣?”
冯昀年纪不大,可对饮食风俗却是了如指掌,“文州周围多有湖泊,我们那里盛产湖鲜,饮食多求清淡鲜美。”
秦缨便道:“京城从前也喜鲜淡之味,但自从丰州之乱后,丰州的口味传到了京城,尤其陛下喜咸香重辣,于是京城之人争相效仿,如今京城饮食已是大变。”
谢星阑怎么也没想到秦缨能同一个孩子说得这样认真,待用完饭食,秦缨已经和冯昀说到了冯昀读的四书五经上,于良上茶后,二人才停了。
冯昀眼巴巴地看着他,谢星阑便道:“你父亲和你兄长如今都关在金吾卫大牢,你母亲在押送的路上生了病,如今被关在严州府牢,办案的主官是打算等案子定了直接送判决文书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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