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左皱起眉头,询问道:“如此一来,食盐生产售卖全在商人手中。商人重利,有意抬高盐价,百姓岂不深受其害?”
朱厚照摇头,“朕不会将所有的盐场拍卖给一家或是几家,必然是多家经营,并且不再有区域限制,若是谁家的盐贵,百姓可以不买。”
“若是盐商相互联合,统一抬价呢?”
朱厚照想了想,“确实有这种可能。如此,就要行政干预,罚钱抓人都可为之。”
“陛下,还不止如此。盐业是巨利,若朝廷拍得价高还好,拍得低了,其中利润岂不尽为盐商所得?”
“拍卖若想维持,势必需要让盐商获利,若是无利可图,谁来拍这些盐场?至于获利甚多,朝廷可加一期限。譬如你去拍一盐场,朝廷与你约定,经营权有五年或十年,期限之内获利尽为你得,到期之后朝廷收回经营权,重新定价拍卖。如果确实是暴利,那么其他竞争者再拍盐场时也会提价的,这样就给朝廷留下了调整的空间。”
这个法子有些大胆。妒
这一下子就将盐法从官办商运,改为了商办商运。朝廷成了甩手掌柜,除了拿一笔固定的收入,其余的都不再管,最大程度的降低自身的成本。
听起来似乎也可行。
但其中还有个要点。
“如此一来,西北的商屯,也就无法再恢复了。”
朱厚照嘴角一弯,“也不尽然。朝廷可以接受不同的支付方式。”
其实咱们祖宗确实聪明,很多制度设计的都很精妙,但毕竟局限于时代,譬如说这个不同的支付方式。
顾左不解,“臣斗胆,敢问陛下何为不同的支付方式?”妒
“便是本色与折色相结合。”
所谓本色,就是粮食。折色就是银子。
朱厚照解释道:“若是边境地区有战事,则朝廷所拍的盐场可定八成本色二成折色,若是承平之时,则可定为二成本色八成折色。谁想拍得盐场的经营权,肯定是先满足这个要求才行。这样也可以避免守支的问题,因为盐场为商人自身所经营,他想何时产盐就何时产盐。”
“再有,大明有200多个县产盐,每次拍卖必定不是全部拍完,而是要呈现一种梯次顺序,比如说第一年拍四十个,经营权为五年,第二、三、四、五年一样,到第六年时,第一年所拍出去的盐场又可以重新进行拍卖,如此循环罔替,则朝廷每年都可以获得拍卖盐场的收入。”
“亦或者,可以在支付方式上再做文章。譬如说拍卖价稍低些,但是要盐场每年收入的二成归于朝廷,不过这种复杂的设计,朕并不推荐,每多一道程序,都是贪墨的空间。”
顾左听完之后大受启发,也大为震惊,“陛下之言振聋发聩,圣明无过陛下。不过臣在想,所谓的拍卖大抵也会有官员从中寻利,负责该项事务的官员必为盐商所捧,一旦有失于监管,便是故意压低拍卖价格也是有可能的。”
朱厚照点点头,妒
这种说法是比较切乎实际的。
但相比于巡盐御史、盐运司、盐课提举司等这么多机构、官员,只负责拍卖这一职能所需的官员会大幅减少。
“压低归压低,朝廷的收入它不能够少。这一机构和官员便置于户部之下吧,由尚书直领。盐场收入下降朕不管,国库这点儿地方户部得给朕填满。若是愿意断自己的路,那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
朱厚照觉得或许先这样试试也还不错,“盐政关乎江山社稷,也不能你我君臣在这里便议定了,还是要阁部官员共议,礼卿,你退去之后也可试着完善这个做法。朝廷也要减负啊。”
若是收入差不多,其实这样也不是不行,即便没多少增长,但至少甩掉了一大批贪官。盐,这里头的腐败官员实在太多。
以至于有明一代,一知道哪个官员要去当巡盐御史了,那就必定想到这家伙要贪墨了。
顾左确实要仔细思量,皇帝的这个想法他从未有过。妒
事实上,历朝历代的盐法都为了能够多课一点税,而搞得分外复杂。但越是复杂,其中的漏洞越是多,并且一旦坏掉以后就越发难改。
明代的开中法,朱厚照是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够改良,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它里面的程序实在太多。
每一个环节都有大量的权力和利益交织,要想把这些线条理清楚,那可真是不容易。
其实即便这样改也不是一个完美的法子。
因为后世之君也像成化、弘治这样把盐场的拍卖权赐给一些权贵的话,那就实在没办法了。
这是专制皇权的宿命,那样的局面也一定会出现的,所以能咋办呢?
人治的天下,那个人如果不靠谱,什么制度能管用?妒
现如今大明的盐法已经是败坏的局面,这样改动一来可以最大程度的保证朝廷的收入,二来可以甩掉大包袱。最关键的是大大降低改革的难度。
因为如果硬要去梳理现如今盐法里的线条,那么不杀个血流成河是做不到的。
然而另起炉灶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不管过去有什么猫腻,那一套朝廷不玩了,皇帝不会去细究,巡盐御史或是盐运司到底贪墨了多少银两,反正打包在一起全部扔掉。
改革的难度降下来之后就可以最大程度的提升可执行度。
相反,如果是一套相对复杂的盐政,那么推广下去也必然是困难重重。
所以这其实是基于现状、综合考虑的选择。
顾左退下之后也没闲着,他寻着合适的时机去了李府一趟。妒
李东阳看到他的奏疏也一样是皱眉头,“陛下有意革新本是好事。可开海之事刚刚平息,朝中上下仍有怨气,此时骤而动盐法,是不是略显得急躁?”
作为阁臣,他考虑的自然是朝堂情绪。
顾左是技术性官僚,他已经探明了皇帝的口风,取得了支持,于是更加等不及,“阁老,盐法之坏已深入骨髓,早改一天,则天下百姓俱得其利,晚改一天,则天下百姓俱受其害!这事等不起啊!”
“老夫不是不要你改,老夫说了,陛下欲革弊政,起新朝之气象,这自然是好事。老夫的意思,你稍等上几个月,也许会更容易些。再有,陛下从未见过盐商,所说的拍卖之法也没有完全说死。可见陛下也有尝试之意。礼卿何不趁此机会详加考证?岂不知越是重大的国政,越要谨慎。”
“杨应宁在西北之局,是复套成则生,复套败则死。礼卿难道也想让盐法框住你?假若盐法改革不成,你身死事小,朝廷的盐法就此僵化、无人敢动,这才事大。”
李东阳的话更显一个成熟官僚的稳重,他是提醒顾左,大事要考察清楚。
顾左将此话听了进去,“倒不如,下官去接触接触盐商!”妒
李东阳不可置否。
如果盐法真要改,那确实是个重大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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