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英、牛达,以及目前在这场危机中表现很好的魏道士和柴孝和,都没有免俗。
然而,随着又一名黜龙帮自家的成丹高手的飞速抵达,离狐这里的气氛却居然反过来显得有些压抑了起来,最起码对因为张行主动放开而渐渐知晓了局势的西线中高层而言是确切如此的。
“什么意思?什么叫来不了离狐?”
天气有些阴沉,离狐城外的临时军营里,原本据说是个社戏场地的高台下面,一身甲胄的张行似乎根本没有动怒,只是在认真询问。
他的周围,是早已经突破了两百人的庞大列席,从领有执事名号的军中军官到地方上的舵主副舵主,包括新收纳的那些护法,几乎囊括了留守两郡的所有帮内骨干……很多人连单独的椅子都没有,只能分享长凳……大家围坐在一起,原本正在听张行讲述眼下的局势和他的看法,并偷窥那位白大小姐,结果忽然间雄伯南就来了。
“军队控制不住了。”雄伯南堂堂成丹高手,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束手立在一众西线帮内骨干中间,言语艰难。“我们一路撤过来,一开始还好,但一路上下雨不停,后勤混乱,行军也难,露营也没有营地。过了甄城之后,后面做监视的兄弟忽然传话说官军出动了,一下子就什么都乱了,跑了好多东平郡的人,东郡和济阴郡的只是顺着大河往后退,也什么都约束不住了……照这个架势,我估计要明日退到濮阳才会停下来。”
“那我们去濮阳?”牛达立即扶刀起身,扭头来问,濮阳是他的地盘。
“这不是濮阳或者离狐的事情。”张行摇了摇头,然后就在座中继续来看雄伯南。“雄天王,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李龙头和几个大头领忽然不管事了?”
雄伯南尴尬一时,甚至有些羞惭之色。
周围人瞬间醒悟,继而嗡嗡声四起,魏道士几人更是握拳冷笑,白有思也若有所思,只是依旧没有开口。
“我不好说。”雄伯南见状赶紧解释。“其实几个大头领和头领都在管事,但好像是真管不住,至于说李大龙头和其他几位文职头领,从丢了郓城又反攻不成后,基本上就不说话了……但我觉得郓城的事情怪不到他们。”
张行长呼吸了一口气。
这就对了。
说白了,两万余大军,来源驳杂,人心思归,如果没有李枢和他的文官体系去做总体把握的话,就算是各个大小头领都用心了,那又如何呢?你每位头领难道不是各行其是?难道不是只管着自家那些视为私物的兵马?
这种情况下,军心沮丧、混乱失序,甚至相互以邻为壑,想来几乎是必然的,而在雨水的消耗下,忽然进入半失控状态,也完全可以理解的。
而且,张行几乎可以肯定,李枢不是没有威望和能力来做这件事情,只是郓城丢了以后,外加自己向对方通报了三面合围的情况……当然也有可能人家有自己的河北方向情报……总之知道了韩引弓和屈突达的动向了,彻底放弃了,躺平了。
甚至张行都能想象,李枢和河北那群士人到了濮阳后,指不定就会直接渡河,抢在屈突达到达前撤离。
“这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自己完全可以放任不管,等李枢离开后趁机接手整个帮会。”
张行忽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但很快,他就自莪否定了。
因为那样的话东线两万余部队就会真的从军心士气垮掉,黜龙帮也会彻底裂解,失去一个组织应有的凝聚力。更重要的一点是,局势这么紧张,没有那两万余军事经验丰富的军队,张行什么都做不了。
包括预设战场什么的,也要尽量放在不惊动南北韩引弓跟屈突达身上。
他得想法子让那两万多东线军队重新鼓起勇气,也要说服李枢等人打起精神。
“这般艰苦,路上死人了吗?”一念至此,张行忽然再问。
“必然。”雄伯南愈发难堪,似乎他对此有什么不可推卸责任一样。“多是先被淋病的,也有累倒的,然后一滑或者雨中一睡便起不来了。”
张行微微一怔,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这使得周围一时陷入到了某种怪异的寂静中去了,雄伯南更是有些不安。
唯独白有思,也是微微一愣,但明显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忍不住在张行身上打转。
“死的病的,加上逃的……算了,你只说大概还剩多少可战之力?”张行迅速回过神来,正色来问。
“小两万人……大概。”雄伯南赶紧应声。
“我知道了。”张行忽然起身,身上甲胄也明显带起了一阵金属的摩擦声。
而这个动作也引得在座的大多数人一起起身,却不光是甲胄摩擦声了……毕竟,虽然每晚能统一下令卸甲,但四五日不洗澡,还淋着雨,酸味也是少不了的。
大家都很辛苦。
“此间人,除魏公与柴舵主所领后勤人员外,所有人,立即上马,现在随我去北面,拦住东线的诸位兄弟。”张行环顾四面,下了命令,他已经意识到,关键的时刻到了。“现在就走,雄天王带路,徐大头领和牛头领速速安排好部队,也一起过来……三娘也来。”
“这是自然。”最后被点到姓名的白有思抱着长剑抢先做答。
而众人刚去牵马,原本就阴沉的天气,却是忽然间又开始滴雨了。
这一次,早就习惯的众人连骂娘都懒得骂了。
这支约百余人的精锐骑士部队行动非常迅速,根本不是之前大队辎重行军能比的,只是下午时分,便抵达了濮阳和甄城之间的官道上,却没有见到人。
一开始,大家以为这些东线部队人心惶惶,怕是迫不及待往濮阳去。
不过,随着雄伯南腾跃而起,指引了方向,众人方才醒悟——士卒疲敝,怕是遇到雨后,心生畏惧,直接停在了某些村寨、市镇中避雨去了。
所以,部队还在东面。
于是,众人复又向东而去,果然,很快就在雄伯南的指引下撞上了这支庞大而混乱的军队。
因为雄天王提前告知,李枢先行带着祖臣彦、房彦朗、杜才干、杨得方等文官首领赶来,速度之快,倒是验证了他早已经放弃对军队管束的事实。
双方见面,张行翻身下马,不顾两人身上全都酸味明显,直接握手来言,开门见山:
“李公,西线与东线不同,东线部队已经狼狈不堪,身在败局中,自然对一哄而散暂时没有什么感触,可西线这里却从头到尾没有遭遇败绩,而且物资齐备,却不愿意轻易言弃;更重要的一点是,东郡与济阴郡乃是诸位头领、执事、护法的家乡,之前一直维系妥当,而若是咱们不战而走,将两郡士民扔到韩引弓那种军头脚下,他们醒悟过来,必然会生出怨气的,这一年辛苦反而白费……所以,何妨努力一战,胜了万事迎刃而解,败了也算是为诸位兄弟尽心尽力而为了一场,然后再行撤离?”
李枢微微一愣,又看了一眼张行身后的白有思,再去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徐世英以下满满当当的西线骨干,沉默片刻,方才来问:“这是你的主意,还是思思的主意?”
张行立即会意,这是李枢又把事情想复杂了。
而白有思也听得明白,当即抱长剑含笑来言:“世叔想多了,黜龙帮的事情本该是三郎与诸位自专,我今日但为一剑而已,其余种种,便是有些想法,也该这一仗之后再说。”
李枢点点头:“若是拼一把,为黜龙帮兄弟尽心尽力,自然无妨。只是人家三路来围,局面这么难,你便是想打,又准备怎么打?”
“此事简单,且待东线几位大头领、头领们一起过来。”雨水依旧淅沥,张行却缓了一缓。“省得要说许多遍。”
李枢再度颔首,只是让人去喊注定早已经知道动静的那些东线头领们。
这种态度,与其说是配合和赞同,倒不如说是顺水推舟,他本身对再打一仗并没有绝对的认可,只是不想落到张行所言“招人怨”的地步罢了。
当然,反过来说,也的确说明了张行认准了对方的真实心态,劝说效果非常之好。
须臾片刻,王叔勇、单通海、程知理、夏侯宁远、梁嘉定、张善相、丁盛映、翟谦、尚怀志、翟宽、黄俊汉、柳周臣,包括跟着程知理过来的贾闰甫,纷至沓来。
再加上随张行过来的雄伯南、徐世英、牛达、郭敬恪、鲁明月、鲁红月、李文柏、张金树、贾越、阎庆……最起码军中首领已经来了个七七八八。
张行扫视一眼,知道这些人有优有劣,也知道这些人各自有许多故事,有许多言语和说法,但此时,根本没时间多说什么,乃是一手拽着李枢,一手指向了东面,直接分析起了军事:
“诸位,我的意思很简单,首先,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三路大军,屈突达部是东都的命根子,绝不会轻抛;韩引弓心怀鬼胎,必然迟疑不定;唯独齐郡老革张须果做事最主动,最舍身报效他的朝廷……所以,只要咱们打败张须果,其余两家必然丧胆,不再多事,此局非但能解,而且豁然开朗。”
已经淋了五六日雨水,眼睁睁看着手中部队从简单撤退演变成不受控崩溃的东线头领们纷纷愕然,半信半疑,而西线首领们则明显为之一振。
“其次。”张行复又以手指向南边。“我们只要合兵一处,是有足够兵力和实力打败张须果的……西线这里的两万余生力军就在离狐,而且还有充足的军械、军粮补给,砀山的部队也能赶来,只要大军向南汇合,就会立即有四五万大军,我们就在那里整备妥当,布置阵地,然后把追击的敌军吸引过去,以逸待劳,一定能胜。”
听到这里,周围气氛更加振作一些,但也有人似乎是想说什么。
而张行根本不作理会,只是回头来看徐世英:“徐大头领,你是离狐人,你心里有没有作战的具体想法?战场和战术,随便说一个。”
徐世英在雨中抿了下嘴,只是沉吟片刻,便坦然来言:“历山西面有片地方,一到这季节就容易成泥沼,我们可以把他们引到历山和那片泥沼中间,在那里构筑阵地,拦住他们,然后再派遣精兵从泥沼中的小路穿过去堵住他们来路,接着只要坚持住,他们肯定会控制不住往泥沼中走,然后自行溃散……大胜就是我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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