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良策?”
赵暨看着赵契,忽然有种十分荒诞的感觉。
这个狗东西。
真的是孤的儿子?
心情愈冷冽,他语气就越平静:“你方才说,你说动了长平侯什么,一字不落地复述一遍!”
赵契只觉得有万钧之力压在肩膀上,声音颤抖地复述道:“儿臣说服了长平侯,愿意迁到新地十万户百姓,等来年开春,再逐步说服赵土百姓,再逐步搬迁过去。”
“放肆!”
赵暨怒喝,如平地惊雷。
赵契打了一个哆嗦,本来就跪在地上,被他这么一喝,差点浑身瘫软趴下去。
赵暨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怒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快步走到赵契面前,居高临下问道:“孤问你,这赵土,是孤的赵土,还是长平侯的赵土?”
坏了!
赵契心头一凉,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将他的身体团团包裹起来。
他赶紧一个头磕下去:“是父王的赵土!”
赵暨又问道:“那赵土上的百姓,是孤的百姓,还是长平侯的百姓?”
赵契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当然是父王的百姓!”
赵暨眼神中杀气四溢:“那孤在问你!徙民令是孤要调动自己的百姓,为何需要你去说服长平侯,让他去劝说孤的百姓?”
赵契惊恐万分,扶着地板咣咣磕头:“儿臣失言,请父王恕罪!”
蠢!
我太蠢了!
赵契是真的慌了,这世上谁都知道,任何一个国家的王室与宗室都有彼此制约的关系。
在黎国,宗室在赵土的影响力,比起王室真弱不了多少。
想要调那么一大批百姓,若宗室不同意,哪怕是黎王也会处处掣肘。
可……这种潜规则能拿到明面上说么?
若赵暨不怒,尚且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他怒了……
赵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但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到赵暨的眼神,他从小到大,第一次产生一种感觉:我爹想弄死我!
赵暨声音冷漠:“抬头!”
赵契纵万般不愿,却也只能抬头,但目光还是躲躲闪闪,根本不敢看赵暨的眼睛。
赵暨冷笑一声:“所以在你心中,长平侯才是赵土真正的主宰!另外,你明知魏韩乃朝廷祸患,却在朝堂上一言不发。所以,你今日给孤拜年,究竟是代表的长平侯,还是代表的魏韩两家?”
切中要害了属于是!
赵契慌得要命,连忙跪伏在地:“父王误会儿臣了!儿臣只是愚钝,却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儿臣就算再为不堪,也是一国公子,时时刻刻都会站在王室一边。儿臣只是一时湖涂,想到了昏招,绝对不可能给长平侯和魏韩两家当说客啊!”
他是真的慌了。
因为赵暨这一句句,完全是奔着弄死他去的。
就算不弄死他,这一国公子的身份也怕是要没了。
若真触怒了赵暨的逆鳞,流放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种情况!
只能保全自己了。
赵暨眯了眯眼:“当真?”
赵契赶紧说道:“当然当真!儿臣何时欺瞒过父王?”
“倒也是!”
赵暨忽然笑了笑,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许多:“那你站起来吧!”
“啊?”
赵契愣了一下,这态度怎么转变得那么快?这么轻易就原谅我了么?
他想不明白,只能站起来。
赵暨上下打量着他:“孤再问你一遍,魏韩两家是不是歹人?”
“是!”
赵契回答得斩钉截铁。
赵暨又问道:“若长平侯提出徙民,是不是存在僭越之心?”
“肯定存在!”
赵契还未渡劫成功,怎么敢否认。
但他心中感觉有些不妙,感觉自己好像掉入了圈套。
赵暨笑了,笑得让赵契不寒而栗。
他看着赵契怀里的册子:“册子在你手中,那明日大朝会,知道如何弹劾魏韩两家了吧?”
赵契:“……”
赵暨继续说道:“若长平侯敢大言不惭,那你知道应不应该弹劾长平侯了吧?”
赵契:“……”
他感觉自己身上的血液一滴一滴地失去了温度。
在这冬夜里,哪怕有真气护体,他也忍不住开始手脚冰凉。
他费尽心机,就是为了经营与宗室和魏韩两家的关系。
如果明天真按赵暨说的做,那……
天塌了!
赵契脸色苍白,嘴唇翕动,准备反驳:“父王……”
赵暨挥手打断:“方才你说的话,孤可还都记着,你可还记得欺君罔上是什么罪名?”
赵契:“……”
赵暨摆了摆手:“下去歇着吧,明日大朝会好好表现,表现得好了,你还是大黎公子。表现不好……孤也不忍心亲手弑子,但欺君罔上之罪又不可轻免,你还是去别国混日子吧!”
赵契崩溃了,想要站起身,却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面容呆滞,两眼无神。
整个人就像傻了一般。
赵暨嫌恶地看他了一眼,冲李公公招了招手:“小李子,送他回去!”
“是!”
等李公公搀走赵契之后,重黎殿安静了不少。
一众公主虽然违背苛责过,现在这情况也不敢说话了,只能小心翼翼看着赵暨。
赵暨端坐着,胡须却在微微颤抖。
他是真的快被气笑了,这蠢货真是自己的儿子?
过了一会儿,他才看向嬴无忌:“说说吧,你觉得赵郢这老匹夫,为什么要跟这蠢货走这么近?”
嬴无忌嘬着牙花子,感觉相当蛋疼。
如果以前,他还会觉得赵郢这是想借赵契为宗室谋求利益,刚好与赵契后面的势力利益相合,所以才跟赵契有所纠缠。
但现在……
赵郢之大逆不道,已经远远不能用“宗室利益”概括了。
嬴无忌想了想,试探地问道:“这老匹夫,该不会想借着赵契,把太子殿下扳下去吧?”
赵暨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反对,神色之中杀气肆意。
嬴无忌咧了咧嘴:“这老匹夫属实在做梦了,父王您还在呢,他凭什么动这个念头?不过这次也好,赵契这坨烂泥是真的扶不上墙,过了明天,他应该就放弃这个想法了!”
赵暨神色有些阴沉,孤确实还没死,但……
宗室与王室伴生数百年,赵郢又是宗室中资历最老的人,说不定还真能从自己身体看出一丝猫腻。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麻烦了。
幸亏赵契够蠢,明日过后,孤倒是要看看,以长平侯的气量,究竟还会不会把注押在赵契身上!
只是现在……
赵暨揉了揉眉心,他现在是真的有种举世皆敌的味道。
宗室里面也分派系,这次北征过后,自己对宗室的掌控力肯定会再上一个台阶。
只是赵郢这一支威望不低,而且极其顽固。
实在让人头疼。
原本他还想着这次徙民,能从赵氏调一部分人,但看现在,如果真把人调过去,赵郢这老匹夫肯定会拼了命把自己的权力渗透进新地。
所以,魏韩两土迁徙过去的百姓,必须占大多数。
至少也要八成!
十万户的八成,就是八万户。
即使只有八万户,恐怕也要经过各种见血不见血的争斗。
赵暨不怕争斗。
甚至觉得自己八成能在争斗中胜出。
可这么多事情都撞到了大年夜。
还是让他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不过也正在这时。
“父王!烟花还没看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赵暨抬了抬眼皮,看到了嬴无忌笑嘻嘻的脸。
终究是女婿不把自己当娘家人啊!
赵暨有些想骂嬴无忌一顿,但仔细想想,自己这女婿承担的也不少,情绪顶不上去,干脆也别骂了。
干脆看看烟花,放松一下。
“走吧!”
他站起身,扫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们,目光又在李采湄身上停了片刻。
思忖片刻,笑着拍了拍嬴无忌的肩膀:“烟花当真如你说的那般好看?”
“那是自然!”
“正好采湄喜欢这种花花绿绿的东西,等会放烟花时,你给她讲解一下!”
“是……”
嬴无忌与李采湄对视了一眼,忍不住笑了笑。
外部压力越大。
老丈人对自己越好。
真是太真实了。
他笑着走到李采湄面前:“太子妃殿下,我给你讲解!”
“嗯!”
李采湄嫣然一笑,便与他并肩出了重黎殿,一起走到烟花箱旁边。
动作神态都颇为自然。
一众公主也没怎么怀疑,毕竟这位驸马以后会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都是实权人物,走近一些太正常了。
嬴无忌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火折子,看着李采湄笑道:“注意看,这朵烟花,会很漂亮!”
李采湄问道:“有多漂亮?”
嬴无忌嘴唇微动,逼音成线道:“贼漂亮!快和你一样漂亮了!”
无视她微红的俏脸。
吹亮火折子,点燃烟花的引信。
“滋……”
火苗将引信一截一截吞没,吐出了蓝灰色的烟。
顿时把所有人但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十息的沉默之后。
一声沉闷的爆音,将一个光球送上了夜空。
“轰!”
五颜六色的光点炸开,在夜空中化作火柳一般的烟花。
夜空平白明亮了好几倍,繁星点点的夜空,头一次在绚烂花火前变得暗澹。
李采湄仰着俏脸,一时间居然看呆了。
这天下,居然还有这么好看的玩意儿。
耳畔又响起了嬴无忌的声音:“若你觉得深宫冷,那以后每年我都给你放烟花!若还觉得冷,我就带你去一个随时都能放烟花的地方!”
李采湄心头一暖,下意识转身看去。
嬴无忌笑了笑,指着天空:“别看我,看烟花啊!”
话音刚落。
便有一颗颗光球升空,又是一朵朵绚烂的烟花炸开。
这一瞬间,整个重黎宫都亮了。
漆黑的夜,变成了彩色的昼。
一颗颗。
一朵朵。
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李采湄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看着烟花,仿佛看着童年的篝火。
一众公主也看得颇为激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就连赵暨,也仿佛放下所有包袱,轻轻将王后揽了过来。
终于。
烟花结束了。
李采湄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可她还是疑惑地看向嬴无忌。
因为嬴无忌对她说过,这场烟花过后,他就能拥有保护一家子的能力,自己想给他生几窝,就能给他生几窝。
烟花很漂亮。
但好像达不到这个要求。
心绪流转见,她看向嬴无忌的目光有些急切。
嬴无忌却只是对她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
“陛下!魏土来信!”
“陛下!韩土来信!”
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随后便有两道身影,各自呈上一张满是漆黑字迹的符纸。
这是传信符,与传讯符一脉相承,成本要低一些,却只能传递文字。
赵暨眉心一跳:“念!”
“魏土十七城多地同时爆发火灾,大量百姓趁机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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