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们毕竟还是心有疑虑,最后决定先行派出一支船队,先行试探性的北上运粮,如果没有问题,之后再大规模的运送。
章衡表示理解,于是先跟着运粮船队北上,在福州的时候下船,与福州知州沟通好筹办粮食之事,之后继续北上,在温州停留了几日,在这里向衢州、处州等州发出筹粮的通知,然后继续北上。
章衡不愿意再进杭州,于是一路北上打算将粮食运到密州,从密州卸粮,可以快速的抵达京西地区,但在苏州暂歇的时候,听闻七月上旬,王伦乱军已经被歼灭,于是章衡改变了主意,改在海州卸粮。
这批粮食只是试水而已,并不多,在海州先卸下,如果成功的话,就可以让他们返航,大量的运送粮食上岸。
章衡带着粮船靠岸,使人通知海州知州。
海州知州闻言大喜。
海州被王伦乱贼来回冲杀,又有官兵来回收刮,早就一贫如洗,海州境内灾民十来万,海州知州连连向朝廷上书请求赈济,坦言朝廷再不赈济海州,就算是王伦乱贼被剿灭,这些灾民很快也会变成乱民的。
只是上书之换来几份斥责书,命他不要只看到困难,还得积极想办法解决,地方上的事情,地方官府得负起责任来,不能凡事只看着朝廷,不然要你们这些知州作甚之类的话。
海州知州欲哭无泪,几乎想挂冠而去,但想一想当官的好处,便只能忍了,写了几分告民布告,让灾民赶紧回家去耕田,看看能不能在秋天到来之前种下,或许明年便有收成了。…
倒不是全然没有作用,的确有灾民回家了,但这些是受灾不太严重的,只是受兵祸的牵连跑出来的,那些当真受灾严重的,他们哪里肯回,他们正是因为活不下去才跑出来的啊!
海州知州只能关起门来,将双眼蒙住,不见则心不烦,反正人死的差不多了,也就消停了。
只是到时候难免要被朝廷斥责,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需上书哭诉说什么灾情过于严重,非人力可扭转之类的话,将责任推给上天就好了,反正遭灾又不仅仅是海州,其他比海州还严重也是有的,谁也别说谁!
之后便还是官照做,酒照喝,但升官却是别想了。
但此时海州知州却是接到一个章衡的通知,说让那他去接收赈灾粮,顿时令他喜出望外。
他急急赶到海边,发现港口处已经堆起来一座粮食的小山了。
他赶紧找到章衡,先是寒暄,后是感谢,还想拉着章衡去饮宴,但章衡哪里坐得住,与之应付了一圈,然后便往汴京赶去。
他必须争取时间,找到赵祯要一道旨意,先将此事给定下来,否则若是让别人先给告了,到时候就被动了。
他风尘仆仆赶到汴京,先回发运司交印绶。
许元看到他,顿时大喜:“章判官回来了,太好了,我还一直担心你呢。”
章衡笑道:“倒也无需担心,漕粮的事情如何了?”
许元笑道:“很顺利,长江沿岸已经备了足够的粮食,现在通道已经打通,可以源源不断的运到汴京了,只需三月时间,汴京便有足够的粮食了,你呢,你去南方筹赈济粮的事情可有成效?”
章衡点点头道:“有些成效,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很快就有大批的粮食进入江淮了。”
许元闻言吃惊道:“此事还真让你给干成了?”
章衡挑了一些能说的说了,但找泉州海商的事情却是隐而不说,然后说自己得回家一趟,便先走了。
但他却是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吴育的府上。
吴育刚回到家,便听仆人说章衡来了,赶紧到大厅相见。
吴育见到章衡,也是松了一口气,斥责道:“你这小子,偷偷跑南方去,你不知道有多危险么,你就是一转运判官,亲自跑去南方作甚?”
章衡赶紧将事情详细说了说,吴育听完大惊道:“你真是胆大包天啊!漕粮是供应汴京只用,你竟然私自运去江淮赈济,这要是让人知道了,你的前途就完了!”
章衡点头道:“所以,现在要赶紧去官家那里请一道旨意,另外……”
他低声道:“……运送粮食的是泉州的海商,此事也需得老师明了。”
吴育顿时说不出话来,缓了好一会之后才指着章衡怒骂道:“反了,真是反了天了!你这是前途都不要了啊!勾结不法海商,这要是曝出去,你这官就算是当到头了!”…
章衡一揖到底:“学生知道错了,还请老师相救!”
吴育喘着粗气道:“你啊你,真是不省心啊,真是不省心啊,我真想踢死你!”
骂归骂,但却是不含湖。
吴育立即带着章衡赶到崇政殿求见赵祯,枢密副使求见,赵祯以为又出了大事,赶紧召见,连着章衡也一起进了。
赵祯看到章衡,却是愣了愣道:“居正怎么成了一黑子?”
吴育苦笑着将章衡去了南方的事情说了说,然后一踢章衡的膝盖,章衡触不及防跪在了地上,吴育喝道:“你干出如此荒唐之事,还不跪下请陛下恕罪!”
赵祯吃了一惊赶紧问道:“怎么回事,怎么要跪着请罪这么严重?朕已经听说漕粮之事已经没有问题了啊,居正有功,哪里来的罪?”
吴育恨铁不成钢道:“官家您听他说!”
章衡只好跪着将事情娓娓道来,期间他悄悄地看了一下赵祯,赵祯神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将事情说完,章衡跪拜在地道:“……小臣胆大包天,自作主张,自知罪大恶极,还请官家治罪!”
章衡跪伏在地,却久没听见赵祯说话,实在是忍不住了,悄悄抬起头来,却看到赵祯笑眯眯地看着他。
章衡:“……”
赵祯笑了笑,拿脚踢了踢他:“起来吧。”
吴育双眼都要瞪出来了:“陛下,就这么饶了他?”
赵祯摇摇头道:“当然不可以,不过过是过,功是功。他的罪过是将粮食运到海州去,功是筹集到足够多的粮食,而且还想办法运到北边来,这方法是个好方法,以后沟通南北,可就不仅仅只有漕河一道了,这是大功。”
吴育道:“他还勾结不法海商!”
赵祯看向章衡道:“居正,朕觉得你没有将话说清楚,话里还有话,你不准备说说?”
章衡有些为难道:“这些话有些大,臣位卑言微,臣来说恐怕不合适……”
赵祯笑了起来:“大宋朝建言可没有对官位做规定,只要对朝廷有用,他就是一小吏,也有建言之权利,说吧。”
章衡赶紧将自己关于开海的想法给说出来,赵祯想了半晌道:“大宋有市舶务,只是规定不准私船下海,不算是禁海,自立国后收回江南以及福建,一直都有港口,各国商贾纷至沓来,在大宋流行的诸多香料、药材、犀牛角象牙、珊瑚、琥珀等等皆是外国商贾带来的,此事你不知么?”
章衡点头道:“臣自然是知道的,但这不是海贸,官家知道外国商人来大宋贸易,为的是什么吗?”
赵祯点头道:“大宋有瓷器、丝绸,但他们最看重的应该还是金银铜钱,这也是大宋金禁止私船入海的原因。”
章衡点头道:“所以这便是臣请求开海的缘由,大宋海商出海,不仅可以带着瓷器、丝绸出海,还可以带上大宋的各类精美的手工艺品、精美的生活用品,农用品等等。…
这些都是本身可以卖出好价格的东西,到了海外肯定是要是大受欢迎的,但因为大宋的金银铜钱本身价值太高,所以他们宁愿带走铜钱金银,也不愿意带着产品回去。
如果是咱们大宋自己的商船出海,则可以带着这些各类用品出去,为大宋带回来大量的金银铜锡各类贵重金属,大宋的的商业也会因此繁荣起来,朝廷能够收到赋税将会爆发性的增长,百姓的生活也不会这么困顿。
陛下,大宋承平百年,人口繁衍众多,现在已经是地少人多的局面,想要让百姓过得好,朝廷收到更多的赋税,便只有从商业开始。
而商业想要发展,则需要消费,消费想要振兴,光靠大宋国内的民众是不够的,因为大宋民众困顿,根本就没有多大的消费力,所以,必须依靠与外国贸易。
大宋的技术乃是天下第一,只要咱们的产品到海外去,就没有不受欢迎的,只要打开海贸,那么到时候各行各业的产品都会蜂拥而出,各行各业都会因此而兴盛起来,百姓便会富裕起来,朝廷国库也会因此而充盈!……”
章衡噼里啪啦一顿输出,也不管赵祯能不能听懂了。
但神奇的是,赵祯真的听懂了,他的眼睛灼灼有光,吴育看着有些奇异。
这些时日,他们这些宰执大臣们经常一起开会,因为大家都觉得大宋已经到了不变不行的时候了。
范希文献上了《答手诏条陈十事》,当时官家看了之后颇为激动,但也没有看到他眼里灼灼有光啊!
但现在却在章衡的阐述之中看到,真是奇也怪也。
吴育在想着心事,赵祯却真是满心的激动。
说实话啊,范仲淹的《答手诏条陈十事》他看了,但总是觉得不对劲,总觉得依那施行是要出问题的,但现如今国家的状况,好像是不改真的不行了,但该怎么改,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范仲淹等人算是聪明人吧,大约听他们的也不会有错,有错,也是他们的错,关我什么事?
嘘,这些话可不好让别人知道。
但章衡这些他却真是听明白了,倒不是他对经济有多懂,而是因为他之前研究过陆尹宁给他送来的《食货论》,食货论是经过多人共同创作的作品,但基本理论便是章衡杂糅出来的后世经济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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