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妇娘家早就无人了,心底害怕不敢反抗,便帮着歆儿逃走,可没想到她终究还是被追上,还跌死在山崖之下。”
贺音抬手抹了一把眼泪,“他们将她打扮成新嫁娘模样下葬,又去后山忙活了一晚上,民妇当时便心死了,后来佯装顺从,哄骗夫君和白霄道出了些内情,秋莲去官府报官之时,民妇也想同去,却实在害怕……”
贺音哽咽道:“大人前日去家门上时,民妇未做理会,因民妇也不知道大人此来是要铁了心查探,还是走个过场,前次秋莲报官差点被打死,结果官府来也未如何深查,民根本不敢妄动,如今大人捉拿了他们,民妇这才敢说真话。”
贺音一口气说至此处,有些气喘,傅玦道:“你起来说话。”
贺音站起身来,眼泪止不住的落,“这村子里的男人都走火入魔了,女人们自小足不出户,根本不知外面世道如何,一切皆听男人吩咐,若非此番到了时辰要摆道场,民妇还不知这些人竟是这等歹毒心肠的,歆儿还有韵儿几个姑娘,都是被至亲之人生生害死的。”
傅玦肃眸,“你知道其他人的死因?”
贺音颔首,“民妇知道,韵儿是在花轿里服毒的,因她父亲说要将她配冥婚,她绝望之下服毒而亡,她父亲救也不救,歆儿是被逼的坠下山崖跌死的,冬雪冬梅两姐妹,冬雪也是被配冥婚吓得,在家中上了吊,冬梅和念儿一样,都有气喘病,他们故意给孩子吃发物,引得气喘病发作”
贺音又道:“雯儿是被他那狠心父亲捂死的,这是白霄父亲亲口所言,意在安抚民妇,说别家也是这般狠心的,只有白家那丫头,是当真得病病死的,病死后在家里停了十天才出殡,亦是红丧事。”
贺音语声颤抖,身子也止不住的战栗,“这村子里本就十分看重男儿,民妇原先以为只是寻常的看重继承家业之人,可未想到,他们根本未将自己闺女当做人看,为了那子虚乌有的道场,竟然能亲手害死自己的骨肉,虎毒不食子,他们当真是……”
从去岁到正月,村子里一共死了七位姑娘,若贺音说的是真的,那其中六位是被谋害致死,傅玦面沉如水,“那一同出殡的男死者呢?”
听到这话,贺音嘲弄的惨笑了一声,“大都是老死或者病死的,只有白五家的孩子,发羊角风,白五未曾给药,活活看着死了,白五是村子里的长老,他膝下没有女儿,有两个儿子,这个儿子病了几年,他便舍得让他陪葬,哦不,他们不觉得是陪葬,他们觉得孩子们会去极乐之地……”
傅玦蹙眉看向沈临,“这是红白撞煞的道场,怎么可能有去极乐之地的说法?”
沈临颔首应是,“不仅如此,他们选的日子属下昨夜看了,都是极凶煞之日,分明是想将死者亡灵催生为厉鬼去引魂。”
而贺音听到此言面上一痛,“厉鬼……”
沈临忙道:“这是道家一种禁术之中的说法,并不能当真,按道家所言,人身后所去之地,只看生前造下的福祉业障。”
贺音听到此话松了口气,傅玦又问她,“你可去过后山祭坛?”
贺音摇头,“女人是不能去的,只有男人们能去,只是这么多年了,各家各户的女人们多少都知道一些,却只听自家男人的话,把那神教当成好物。”
贺音知无不言,并未想过以后,想到自己男人和儿子,又忍不住落泪,“也并非全都是十恶不赦之人,只是那神教害人,他们都走火入魔了,大人英明,若是能将这神教除了,村子里的人能安生些便是对民妇们恩同再造了。”
傅玦问:“若你夫君和儿子也获罪呢?”
贺音闻言忙又跪下,“大人英明,我夫君虽然助纣为虐,却并未杀过人,白过人,白霄虽然也信了那神教,却也不曾害人,求大人明鉴,就……就算获罪也没什么,只要还留有一条命在,民妇也不后悔道出实情。”
傅玦略一沉吟,“你主动交代有功,于你夫君与儿子也有些许好处。”
贺音顿时大喜,连连谢恩,她所知已道尽,很快退下,她一走,傅玦便吩咐楚骞,“带人去坟地,将几位受害者的尸体掘出,令戚仵作验尸。”
按照贺音所说,七人之中有六人是被至亲害死,而这些人信教信的六亲不认,既是如此,傅玦并不打算提审这些人的父母,若验尸得了证据,自少些纠缠争论。
楚骞奉命离去,李廉亦继续去查问村中其他村民,沈临便叹了口气道:“这村子避世,莫说信邪教,便是当真建了小朝廷也难被发觉,如今沉疴多年,已是药石无医,此番治罪之人不在少数,剩下的老弱妇孺不知如何生存。”
傅玦道:“会令京畿衙门想办法的。”
沈临仿佛想起什么,“京城外有一处养济院的吧?倒是能安置些老人和幼童。”
养济院在大周,多为寺庙或官府建造,寺庙靠着香客布施,官府则是从朝中拨银两,又或者号召富绅们捐钱捐物,建造起的屋舍用作收容无家可归的幼童或者鳏寡老者,京城外和大周各个州府城池皆有设立。
戚浔听到这养济院眉眼微动,并未接话。
傅玦也并未在此处多言,不多时林巍几个起身,傅玦便转而问起厉虞山父子三人的情状,林巍道:“三人分开关的,厉虞山和厉旭一句话不说,也不要吃的喝的,入定了一般,倒是那白发男子,神情惶恐不安的很,时不时叫人,我们都不曾搭理。”
傅玦冷着眉眼,“再关半日,你带着人去厉虞山以及几个长老家中搜一圈,看看有无与凶案和闻香教有关之物,若有,一并带回祠堂来。”
林巍领命而去。
如今村中人都被看守住,十一婶算是个例外,她仍在祠堂帮忙做饭食,每每看到傅玦等人,神色都惊慌不安,等到了日暮西斜之时,终是忍不住来寻戚浔说话。
戚浔还是亲和模样,“婶子有何事?”
十一婶颤声道:“姑娘,大人此番,是当真要惩治整个村子的人?”
戚浔摇头,“不是惩治整个村子,是惩治犯了罪责之人,无罪之人,自然不会被惩治。”
十一婶眼底一片惶恐,“那大人可会惩治知情不报者?”
戚浔看着十一婶,“婶子,你若是知道什么,便告诉我们吧,大人此番来,是当真想救你们于水火,你在村中多年,想来也看过不少悲惨之事,何必还护着他们呢?”
十一婶正需要有人劝诫,见戚浔如此说,一咬牙定了决心,“那……那我说,可我知道的并不多,我只知道,二十年前村子里便行过一次红白丧事,彼时……彼时我差点被选上,当时被选中的姑娘也要去后山,那时后山住着的人,乃是厉族长的弟弟。”
戚浔心头一跳,纵然知道二十年前的确有过一次红白撞煞的道场,可十一婶做为亲历之人道出,震撼还是不同,戚浔忙带着十一婶去见傅玦。
见了傅玦,十一婶更为忌怕,先重复了一遍对戚浔说过的话,又道:“本来选了民妇,可民妇的母亲不忍心让民妇去后山,便让民妇装会染人的大病逃过了一劫,亦因为此事,民妇家里被记恨上,民妇未嫁人便来守祠堂了,也幸而民妇未嫁人,若嫁人生了女儿,只会让她白白在世上受苦。”
难怪十一婶早前对戚浔道出些警醒之言,而戚浔更未想到,十一婶一辈子不曾嫁人生子,独守着祠堂过活,在大周这个世道,不嫁人的姑娘要被人戳脊梁骨,一辈子都活在流言蜚语之中,而十一婶当初还并非自愿来守祠堂的,可想处境有多艰难。
若非心性强大,只怕不能独自面对多年,戚浔一时有些敬服十一婶,忍不住问道:“婶子可记得那一次死了多少人?”
“七个人。”十一婶的语气十分肯定,“我刚好是第七个,我装病之后,他们又选了另一家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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