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尉缭在其中付出了无数的心血和努力,又岂会没有感情。
只是。
尉缭抬起头,看着主座上,那位君王的模样。
脑海里想起他在十多年前,见到秦王政,并与其交游后的感想。
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我布衣,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久游。
那时的尉缭,看穿秦王政的本质后便想着逃跑,但他还没跑出咸阳,就被秦王政察觉并将他请了回来。
秦王政的态度很真诚,并不计较尉缭的逃亡之事,反而任他为一国邦尉,主管秦国军事,这让尉缭很感动,从此待在秦国,认真辅左秦王政。
这一留下,便是十五年了。
但这十五年的时间,并没有让尉缭改变当初的看法,反而越发觉得自己当年的判断是对的。
秦王政此人,在势弱穷困的时候,会对人谦卑请教,一旦得志,就会骄纵无比。天下之间再无人会被他放在眼中。
若是让这位秦王统一天下,天下万民,都将成为他的奴隶。
昔日李信为伐楚主将之事,就很明显的表明了这一点。
秦王政灭亡韩赵燕后,眼见自己有着吞并天下的优势,便十分骄纵,根本听不得任何劝谏,他任命李信为将,最终导致伐楚大败。
战败之后,秦王政又在困境中变得谦卑无比,亲自前往频阳,低声下气的请求王翦出山。
这一骄一谦,正符合尉缭当年对他的性格判断。
而眼看着秦王政在陆续并吞诸国后,志愈骄狂,不爱惜黔首民力,在关中彷修六国宫室,劳民伤财,正是这位大王开始将万民变成手中奴隶的征兆啊。
“这只是开始,若待天下统一,大王定然还会修建更加宏伟的宫殿,做出更多奴役万民的事情。”
“我不能劝,便当离去,不可在此久游啊。”
尉缭心中暗叹一声,想明白之后,心中伤感散去,面色沉稳,向秦王政举卮。
“臣已老,平日行事常有昏眛之感,已不堪大王重任。此番辞去,亦是让能者居之。大王殿中,良将甚多,而天下之间,只有弱齐残代,砥定四海已无需老臣。”
“尉公言重了,寡人能得天下,尉公之力甚重啊。”
秦王政开口宽慰,眼中却有笑意弥漫。
正如尉缭所说,如今他秦王政的手下尚有王贲、蒙武、冯无择以及赵佗等良将,而敌人却只剩齐代两国,这般对比下,他已经用不到尉缭了,所以才会爽快的答应对方离去。
一君一臣心中各有所思,但面上却和谐一片。
君臣一场,亦当好聚好散啊。
因为是送行尉缭的饯别宴,并非重大场合的饮宴,所以殿中气氛十分轻松。
赵佗眼见诸将皆举杯与尉缭相别,说些祝福话语。
他自然也不会例外,向尉缭举酒道:“尉公曾予小子有教导之恩,今欲离去,小子也不胜伤感,当敬尉公一卮。”
尉缭笑起来,一手举卮,一手扶着颌下白须道:“教导谈不上。倒是你赵佗背水一战的战例让老夫颇有所获。还有老夫听闻你在那淮水一战,以四面楚歌,不战而破叛贼的两万楚军,细思下来,真可谓是攻心之大成啊。老夫尚要感激你才是。”
言罢,两人举酒卮而饮。
这时,尉缭突然想到一事,他目光奇怪的望着赵佗。
对于这个少年将军,他一向关注,知道赵佗喜欢出奇计,而且从来不做无用之事。
“赵佗,老夫心中对一事颇有疑惑,不知你可为老夫解惑?”
听到尉缭这么一说,其他人全都将目光望过来,就连主座上的秦王政也略感兴趣的看着这里。
赵佗一怔,忙道:“尉公请说,小子自当知无不言。”
尉缭颔首道:“老夫听闻你近来在咸阳收购大量麦子,许多人也跟着你购买,竟导致咸阳麦价上升一钱,老夫很好奇,你赵佗买那么多麦子作甚?”
尉缭话音落下,赵佗还未回答,殿中便有一人哈哈笑起来。
“赵将军买麦,自然是做来吃了。”
“尉公岂不闻,咸阳城中有话流传,皆道少上造赵佗不喜米肉,只爱食麦饭,饮麦浆,其喜好饮食,几与黔首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