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一震,把棉被重新蓄满了水,随着身上的被子越来越重,他的身体仿佛也再次积蓄了力量,然而,他却忽然想到一件事——他该不该跑回去,把这床湿透的棉被留给雷万福?这样,雷万福也可以支撑久一点?可是,那样做的话,他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全身退回来……
他望着那无边的火海和滚滚的浓烟,内心有什么东西断裂掉了,很痛很痛……
他忍着这痛,奋力奔跑,再也不回头……
脸上不断有滚烫的液体滚落,一层又一层,是头上的棉被滴下来的水吧?一定是的,一定是……
他要跑快一点,再跑快一点,跑回村里去,叫村里的人来救雷万福!他不能耽误时间了,对,不能再耽搁,他要赶快跑,赶快跑……
终于,路渐渐变得熟悉,他脸上的液体也莫名其妙越流越多,直到,人声喧嚣起来,一双双关切的眼睛停留在他身上。
“武奉!你出来了?太好了!”
“雷万福呢?他进去救你去了,你看见吗?”
“咦,这不是雷万福披进去的棉被吗?他人呢?”
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有利刃在一刀一刀地割着。
“快!快去救他啊!”他对着人群,爆发出大吼,“去救他,快去救他……”
当喧嚣的人群全部跑向密林,他仰躺在大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有人走到他身边,用阴冷的声音说,“他为了救你进的火海,你竟然丢下他不管。为什么?就为了推荐上大学的名额?”
他呆住了,喃喃道,“我没有,没有……”
“没有?那你说,为什么你出来了他没出来?”
“为什么?我是……找人去救他的,去救他的……”他的眼神迷离了。
“不,你就是为了推荐名额丢下他不管!你就是!”
“我没有!我没有!没有——”
轰隆隆的雷声响起,突然之间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便哗啦哗啦泼水一样倾泻下来。
他的声音淹没在雷声轰轰里,没有人听见,眼中不断有液体涌出,在脸上奔流,早已分不清,那到底是雨水还是别的。
但是,感谢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将这场大火灭得干干净净。
雷万福是一个小时后被乡亲们从密林里抬出来的,黑黝黝的脸,血肉模糊的双腿。
那一刻,武奉便知道,他以为他扔下雷万福自己披着棉被跑掉的那一刻的解脱感,实际上将永远地束缚着他,再也解脱不了了……
他站在雨里,看着乡亲们簇拥着把雷万福抬走的芸芸背影,想叫一声雷万福,声音却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一个声音魔咒一般在他耳边不断回响:是你,就是你为了推荐名额扔下他不管,是你,就是你……
“没有没有没有!”他在艰难的嘶哑的呼喊声里一坐而起,全身大汗淋漓。
“怎么了?”睡在另一头的雷万福醒过来,揉着眼睛问他,“又做噩梦了?”
“雷万福?”他哽着声音喊道。
“嗯?”
“雷万福?”
“我在呢。”
“雷万福?”
“在啊,怎么了?要上茅房吗?”
“雷万福……”
他差点哭出声来。
雷万福还在这里,还好好的,没有被烧毁容,没有变残疾,还好端端地睡在他脚那头,他的手都能触碰到雷万福的腿,好端端的,没有僵死,肌肉光滑,充满弹性……
是梦,只是梦而已……
这个奇怪的梦又来了。
他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做这个梦了,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梦里的一切都那么真实,被火炙烤的滋味,被烟熏的窒息感,内心刀割般的疼痛,都那么真实,那么清晰,真实得好像就发生在昨天,清晰得他仍然记得梦里雷万福的每一次痛苦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