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叫你家厨子和帮厨一起出来,准备接收这些东西。”
“是!我立即去办!”
看着陈榕奔跑而去的背影,云桑薇才稍微松了口气。
方才她和姑姑在马车上,见此处哭声连天,便让车夫看看到底什么情况,车夫只说卓府门前都是女人,不知道在搞什么。
闻听卓府二字,云桑薇心中一惊,忙问可是卓思衡卓司业家,车夫最熟悉这附近的路,只说除了他家这附近没有第二家姓卓的了。
看过情况,云桑薇回到车边去,但也未重新回到车上,林夫人等不及掀开帘子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卓司业家可是遇到难处了?”
“姑姑还记得前几日姑父下朝回来说卓大人遇见麻烦了么?我猜便是这件事惹来的风波。眼下不好细说,回去再让侄女细细讲给您听。”云桑薇说道。
“你快上来,年纪轻轻这样抛头露面的让人说道怎么办?我去替你办这件事。卓大人于咱们家有恩,不能装作没看见不管不顾。”
说罢林夫人便要下车,却被云桑薇拦住道:“姑姑今日劳累了,我已经吩咐了解决的办法,还得自己动手才是,你先休息着,若是侄女不济再请姑姑来撑场面。”
林夫人还是不放心,人已是下来马车,却听周遭阵阵喧嚣声杀嚷进来,禽畜的叫唤不绝于耳,到处闻听得仿佛杀伐般的动静,实在骇人。
不只是她,方才还哭着的女人们也都听见声音,惊慌抬头,只见自道路街口杀来数十个或推着车或赶着驴的小贩,好些也挑着担赶着脚程,连跑带颠,追着一路跟来,眼看就到她们近前。
云桑薇从车夫处拿来一小包放在车上常备不时之需的散碎银子和几吊钱来,落落大方穿过已是呆傻的众女眷们行至卓府门前,跑得已是气喘吁吁的陈榕仍不忘朝她行礼道:“云小姐……办妥了……眼下要……要做什么?”
“你大声喊就是了,叫他们到我这里结钱,一手钱一手货。”云桑薇又回头看刚到门口不知发生什么已然呆住的卓府厨房佣仆三人,“你们也来帮把手,我付过钱的就拿进去。”
她说话做事慢条斯理,但又给人种胸有成竹的主心骨之感,一时卓家下人都围拢在云桑薇身边,陈榕放开嗓子喊,但他是个文弱之人,伏季听不下去,用自己那嗓门叫开了去。
一时之间,刚在门前停下不知道去哪找生意做得人都似得了令的兵卒,直朝卓府门前冲将来,他们中间不止有云桑薇之前的提的几种买卖人,更有些听了附近摆摊之人传过来的话,只知此处有大生意做,于是卖糕饼、酥食、蜜饯的,甚至还有卖编挂与香烛的也都跟来“共襄盛举”。
卓家门口俨然成了闹市,一时隔壁几家的下人也忍不住凑过来,买几样家里缺了的东西和看着细致的吃食。而那些嘎嘎叫个不停的活禽与活蹦乱跳鱼虾将一小条街闹得人仰马翻,扛着半只猪肉板子与羊腿的贩子也都摩肩接踵朝前挤去。
这便苦了那些国子监众官吏家里的女眷,她们大部分人也是养尊处优的,哪见过如此阵势,被鲜肉和活禽擦过些都不住尖叫,躲又躲不开,一时乱作一团,也根本顾不上哭了。
此时云桑薇已付了些银子出去,买了些猪肉羊肉和果蔬,轮到肩上搭着桶的卖鱼人过来,她看了看活蹦乱跳的鱼说道:“鱼是好鱼,可我家厨里人手不够,麻烦店家现杀现买,替我省事些,我这里多给你些银钱,劳烦了。”
看着放在自己掌心的碎银小块,鱼贩爽快道好说,往旁边一侧处取出敲鱼的木棍来拎起一只鱼撂下在台阶上便砰砰朝鱼头上砸去,再拿刮鳞的锉刀当场剖开鱼腹。鱼血和鱼鳞顿时四下乱溅,云桑薇裙子也崩到不少,可她神色平静如常,只静静看着鱼贩手起刀落,面色不改。
但其他未染庖厨过的女眷却被鱼鳞鱼血和这等血腥的场面吓到,全都面如土色惊叫不已,只是被人围着又突不出去,有人挨不住已经哭着干呕起来。
然后就是应主人要求当场杀鸡与杀鸭的表演。
就在这些女眷最无助崩溃的时候,云桑薇却自混乱中站了出来,她走下台阶,将银子交给陈榕,命他去旁侧结账,自然小贩跟过去不少,留下了门前一道生路。
“各位夫人小姐,快请入宅中避一避。”
听了这话,众人如临大赦,全都涌入进去卓家前院,只眨眼功夫,门前哭着的叫着的女眷便一个都不剩了。
云桑薇让伏季命人去打些干净水来,再搬些椅子,伏季看门前危机解除,将大门赶紧关上,又命人开了买菜的小门来自外往里继续源源不断递陈榕买回的东西。
卓府下人很少,有两三个侍女都是舅舅和表妹来后范希亮雇来的人手,她们匆匆赶来,便被吩咐帮忙替一院子二十来人净手和简单擦洗掉脸上的脏污,总算这些女眷们可以稍微喘喘气了。
这期间,云桑薇一直注视却沉默不已,直到众人仪容齐整,她才起身行礼道:“小女不才,见诸位被冲撞便自作主张请入内来,还望见谅。”
众人有苦说不出,又因这一闹此时大家都静下来不免开始自惭形秽。
云桑薇柔声道:“我知道诸位的难处,国子监的事想必家中男人给你们不少话说,才教你们到旁人家门前做出这样有违自小读书和教养的事来,我料定若是咱们在座是家人如今的位置,想必断然不会如此行径。”
她说话慢条斯理,声调又谦柔,丝丝入扣的话语已是说得一些确实不愿来却不得不来之人泪眼婆娑。
“可你们也见到了,若是家中主人在家,怎么会由得门前胡乱闹作一团自己却不出来看看发生何事?可见卓大人确实不在,而你们在门前哭闹,除了邻里各家看去笑话,半点用途都没有的。若是真的无妨,为什么教你们来此的人不愿意自己出面,却要你们来做此事?这里的关壳,我想来便觉得不知如何说道。”
云桑薇低垂下眉眼,楚楚之态毕现。
方才众人都整理过仪容,唯独她没有,此时身上也是血污鱼鳞鸡毛到处斑斑点点,人也显得狼狈可怜。再加上这些感伤的话,来得女子好些都已是心生怜悯,只觉得若不是自己被逼来此地,人家光鲜迫人的姑娘又何必这般也受此委屈?
自己家的罪魁才是罪大恶极。
云桑薇哀哀得抬了头,叹道:“便是如此,我也不好看诸位空手而归,回去若是不能交待,岂不白吃这一趟的苦?终究是我得罪唐突了诸位……这样,我且替卓大人记下诸位的家中在国子监谋事亲人的名字和官职,回来督促他早办早了,如何?”
听到这样说,女眷们也觉得回去便有了说辞,又能赶紧离去,当真再好不过。于是都一一报上名来,由云桑薇亲自记录,又从后门亲送,以礼相待,众人无不心怀感念,交口称赞。
等到陈榕忙完前面,再将赚得盆满钵满的小贩送走,回到自家院子里,却不见了云姑娘的影子,他忙追出去,可只看到道路尽头,那辆华丽马车正沿道路越来越小。
车上,林夫人看侄女这般模样自是心痛不已,她听了云桑薇简单的描述,纵使涵养再好个性再温柔,也忍不住怒道:“国子监都是些什么人?竟逼着至亲来做这种事!怕是中间不止是妻子女儿,还有好些人的娘亲!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可惜卓大人不在,不能知晓今日来闹事的谁家人在国子监办差,不然以卓大人的好义之性情,必然不会放过他们!”
然而听了这话的侄女却没有附和也没有像寻常一样颇有侠情的言语,只是低头神秘笑笑,悄悄摸了摸自己似是有沙沙声的袖口,继而悠悠道:
“卓大人如果想秋后算账……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