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罗贵妃也没有多言语的意思,她在宫女搀扶下迤逦而去,帐内太监此时出外,恭敬引卓思衡面圣问话。
大帐内没有半点秋寒,暖融舒适,让人想睡上一觉。
“身体好些了吗?”
皇上并未抬头,似有要紧折子在批,见卓思衡入内只出声问了一句,摆手令周围侍奉之人退下。
“回皇上,臣已无大碍,特来谢恩。”卓思衡仍保持着行礼,直到说完也没抬头。
一时大帐之内只余卓思衡与皇帝二人。
皇上撂下笔,走至他面前,将他双手扶起,笑道:“朕该谢你才对。”
大帐铺设空心两层地板,内置熏热砖石,板上覆以绒毯,故而站立其上足下生暖,说不出的舒适与放松。
但卓思衡却不能放松,他将头放得更低不去直视天颜沉声道:“臣不敢当。”
“太子都告诉朕了。”皇帝叹了口气,坐回御座道,“多亏你在山洪当中奋力携护,又于狼口之下舍命相救,他们兄妹才得以保全。御医说你身上大多是撞击受伤,尤其腰腹一侧十分严重,回帝京后好好休息两天,朕会让御医为你再诊视的。”
卓思衡方才抬头道:“多谢圣上关怀。”
看来太子复述得很好。
“哦对了,有一件事朕要问问你,太子说想要你当他的老师,你是怎么想得?”皇上语气没有波澜。
有那么一瞬间,卓思衡想回去和头狼继续对峙都比此时被皇上这样盯着强许多,太子为什么要这么说?这傻孩子在想什么呢?
可很快,他便意识到事情不是这样的,太子终于成长了,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终于懂得利用父亲的多疑,来为他人考量。于是欣慰之余当即答道:“皇上,论资历学识,臣俱是不如皇上为太子千挑万选的几位学士,实在难堪此任。”
皇上也露出颇为为难的神情,盯着卓思衡说道:“可是太子向朕哀声求告……你是知道他从不敢在朕面前多一句话的,如今有了胆量心性,倒也令朕颇为动容啊……”
卓思衡朗声泰然道:“皇上,若是那日在山洪当中所遇的不是太子公主,而是农家猎户的儿女,臣也不会放手的。”
他说得是实话。
皇上似是明白他的意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臣拼死救护太子公主二位殿下,一是不忍见性命摧于浪涛之间猛兽之口,二是深受圣上隆恩不敢废忘。这两日与二位殿下共同患难,尤其见太子殿下置生死与度外相护公主……臣……也很思念家中弟妹。故而夜里叙谈,太子与臣之间多有交心共语,殿下问臣家中弟妹琐事,也向臣讲述与公主幼时趣事,许是这份相交之谈令太子殿下向陛下提此恳请。可是,储君立学不该论情而当论理论德,二者臣都有待修行,所以恕难从命。”卓思衡言毕再度下拜。
皇上面露动容之情,却又须臾才开口:“你说得确实在理,看来是太子进言冒失了。”
卓思衡却缓缓道:“皇上,太子殿下纯仁至厚,并非冒失之人,他向陛下提有此言,也并非为难陛下。殿下于死生之际安归至亲膝下,于此时心中情厚于理,正是至孝至纯之表,臣大胆妄言,当此时,太子殿下所言所感是将陛下视为父亲,而非君王。”
有些话父子之间所言无忌,但君臣之间却会生出嫌隙。
皇上低着头,陷入了沉默。
卓思衡已了解这位九五之尊的一个习惯:他往往真的面如春风之时倒并非听言入心心情抒怀,可如果沉吟不语,倒确实是在认真权衡思索,有所深感。
“卓思衡,朕一直很喜欢你说话时进退得益,又不失自己的主张。”皇上忽然开口道,“朝野内外需要你这样的臣子,太子还小,尚需向真正的鸿儒饱学之士进益思取,你还是先留在朕的身边,太子那边朕会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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