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思衡侧过头看他,只见这位宋少爷闭着眼睛脸上尚有酣醉的酡红,也不知是真心话还是醉后的胡言乱语。
宋蕴和之前就求着卓思衡劝劝自家的侄子去求务正业,这位宋少爷是他们家的一大心病,打小最聪明最吃书的一个孩子,偏偏不肯读书,怎么浪荡怎么活,好歹到了二十岁,又不肯成亲,各处的游手好闲。他言及此处也是无奈恳切:“……也不求卓大人劝他考功名,这些如今我家也不肖想了,哪怕让这小子看看账本知些俗务,我们家也会对大人感恩戴德的……”
游历写书应该算是正业吧?
卓思衡不知道宋家心中的正业标准到底是什么,可他却觉得,能编成此本瑾州风物志,不单单是对本地有宜,更可传名后世,怎么说都不算游手好闲的无所为。
“能为此地留有书传记录风俗沿袭是好事,但也是费心的事。我妹妹在帝京编书已是一年有余,却只成四篇人物辑录,仍有许多史料尚待编纂,或许年才能成书初稿,远达你有这个想法固然是好,但决心与耐心却是不能少的。”卓思衡隐约觉得宋端并非在开玩笑,一路上的畅谈让他对这个年轻人很有好感,毕竟谁不喜欢坦率的聪明人呢?但宋端身上始终有种卓思衡难以深究的气质,他不会轻易为人下论断,故而先将想法挑明。
“卓兄是担心我一时玩兴而已?”宋端张开眼笑着看过来。
“其实若要真能当成玩,倒也很好。”卓思衡深吸气后依靠在树干上,反倒闭起眼来,“做官经商都有致仕和赋闲的疲惫之时,但真心乐事却能坚持一生,反倒可以持之以恒。要是远达能将编书当做乐事玩兴,我却愿意同你一道编纂此书试试看。”
宋端略显诧异看了卓思衡一会儿,低头一笑道:“卓兄果然和旁人不大一样。”
“那我就当是夸奖了。”
“卓兄鹤立鸡群,但也一定听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卓思衡也睁开眼看向他:“你有事要告知于我?”
其实对于宋端来说,自小身边便少有人能跟上他说话跳脱的思路,然而卓思衡却是例外中的例外,不但能跟上,甚至还能快他一步,他心中略有起伏,语气和面容竟都严肃起来,将出门前收到父亲来信一事告知:“我家虽世代为商,但若想财源广进,免不了手眼伸看去朝堂,卓兄曾与宛阳唐氏的恩怨我家也不是不知,前些日子王伯棠王知州去见我父亲了。”
卓思衡没有半点意外,自上次收拾过崔逯后,王伯棠表面上没有动作,可自慧衡与老师处传来的消息却处处都有他们的影子,本来岩窑年底就能兴建官窑烧制的独窑,却被瑾州一个上奏拦下,说是夏末秋初风潮席卷,瑾州为修缮堤坝民力紧缺,此时为上贡而扩建窑厂实在有违民利,劝圣上慎之又慎。
然而卓思衡早有准备。早在夏耕结束时,卓思衡便将农闲的徭役分配至此,扩建了窑厂,将吴兴吴窑主改良过的馒头窑再建座,于是他上表朝廷,表示为求从简,只需另设新墙围厂做官窑,由朝廷派人管理,其余无需再耗费多余人力,亦可保障风潮之灾不扰民时。而官窑之设也是利在地方之事,绝非圣上单为享乐而纵,若有官窑在此,商贸屡通,民资丰足便是有备潮灾藏富于民的举措。
皇帝看了他的折子称赞不已,只说若能各个地方官都可预期成事早有备手,好些事端也不必积压积弊到最后惹出麻烦才上表朝廷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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