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数落起来没完没了,王进福只好雇毛驴车,带干娘去住了几日。
母女每天说不完的话,把带去的二十来个鸡蛋一古脑儿给姜桂枝吃完,又惦记脚店里的老伴儿,王进福又雇了毛驴车把干娘送回去。
一天天,太阳从东梁上露出来,从城墙上落下,儿子阳儿已经会走。
一日,王进福让姜桂枝数了数家里攒下的银子,已有十几两之数,二人就商量着把现租的张老伯的这个院子买下来。
王进福的盘算是买下这个院子,每年省下一两八钱租银,等阳儿弱冠时,已是三、四十两,正好够给儿子成家之用。
另一个,这院子的菜侍弄好,虽是自己吃换不来钱,但也值点碎银,隔三差五还能给干爹干娘送些菜吃。
若有闲银,把房翻盖一下,算为儿子留下点祖产,此生便圆满了。
夫妻二人还想再生,却是尧帝庙烧香、城隍庙磕头、还花了钱把银子吃偏方,姜桂枝的肚子再也不起来了。
王进福让街上的阴阳先生算了一卦,那先生问了王进福与姜桂枝成婚当天的经过,又问了儿子阳儿的生日时辰。
阴阳先生道:“世间万物乃阴阳相合而生,都是定数。你俩成婚就如水和面,多少也是定数,一两不多,一两不少。半斤面蒸一个这么大的馒头。”
阴阳先生用手比划了一下,接着道:“你要蒸两个馒头就变这么大;蒸五个就变这么小。你这个儿子一下就用光了半斤面,哪里还有往下的份儿。”
王进福道:“先生是说我儿克兄弟姊妹,没有再生的指望了?”
那先生道:“你这儿当下就已经做成了半斤大的馒头;你想再分出一个小的,是想让他缺胳膊还是想让他断腿?你要是再想要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那他就得先没了再说。恕在下说得直白,却是好意。一门心思养育你这个娃吧,也不光是他克别人,别人也会克他,要怪就怪你夫妻面少水又少吧。”
自此,王进福夫妇便死了再要娃的心,一门心思养育阳儿。
不知不觉临近年关,该交第五年的租银了。
一日借到东外城办差的由头,王进福揣着八钱银子去张老伯家。
远远看见老伯在巷子口摆了个小桌,上面放着油碗、漏斗和一个盛油的大葫芦。
便打招呼道:“老伯,今日到巷子口做生意了。”
张老伯见了,挤出一点笑说:“啊哈,家里还有些油,我寻思着年关将近,这巷子口能不能卖得快些。你来了,咱家里喝茶去。”
王进福跟张老伯收了摊进巷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便问:“老伯这半年可好?”
谁知把张老伯问出眼泪来,进了院子,边放下家什边抹泪道:“本来也没想跟你说这事,你来了又问起,我老汉就把这委屈跟你诉一诉”,说着老泪纵横。
这时张老伯的女儿闻声端茶出来,却是满身挂孝,见父亲哭泣,也情不能禁。
父女俩你一句我一句,直听得王进福长吁短叹——原来,张老伯女婿承祖上卖油为生,城外乡里的榨油坊往他这里送,他再卖至各处,张老伯则在家或街头守着摊卖。进油银钱从不拖欠,留下每年固定的几分利无论市价低还是高,给榨油房的价都是实打实的,从不多贪;卖油也从不缺一厘一毫,所以主顾多年也很牢固,利虽薄,倒也能稳稳当当赚个温饱。
女婿对父女说,咱就赚个跑腿的辛苦钱,这等生意是个活人就能做,凭什么人家把油让与咱卖,凭什么人家吃咱家的油,就是讲信用,生意实惠些;若生出些邪门歪道的主意,那就是自断生路。
油坊真正的大主顾是几家酒楼,而最大的则是鸿来酒楼。
这个酒楼常年满座,美酒佳肴吃不尽喝不尽,日进斗金,菜籽油、麻油、香油的用量都很大。
多年来,一直按月送油,按时收银子,没出过任何龃龉。
但几年前,年轻的新掌柜接手后开始给油坊记帐,改成一年一结,这样张老伯女婿的积蓄慢慢就变成鸿来酒楼的欠帐了,越欠越多。
终于张老伯的女婿开始欠榨油坊的帐,一进一出,家里掏空不说,榨油坊也不给送油了。
张老伯女婿软语相求那鸿来酒楼不管用,便耍起性子跟着那后台帐房不走,最后人家翻脸——从来没用过你的油,也不欠你的帐。
张老伯女婿拿出对方的欠据和自己的帐本让掌柜的看。
谁知那掌柜接过仔细看着,口里说着“是,不差一分一毫”,手里却把那债据帐本撕了个稀碎;并吆喝伙计把张老伯女婿拖下楼,声言再来敲诈勒索,先打断腿再绑了送官。
张老伯女婿一路气鼓鼓、迷糊糊地回到家就茶饭不进病倒了。
张老伯行伍出身,经过阵仗,也有些脾气,央人写了状,递到衙门。
官家让回来听宣,等来等去也没个信;再去问,还是那些托辞,只有诉状,没有人证物证,不予立案。
这当儿,又逢债主来催帐,女婿气急之下吐血气绝。
张老伯一气之下,带着披麻戴孝抱着外孙的女儿,到知府衙门外长跪不起,高声宣讲鸿来酒楼的无赖和霸道,渐渐,远近就围了些人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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