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一段山坡,有赶考士子直接躺下,也不管地面脏不脏。
送公文的官差、商贩、士子、旅客,都决定停下歇一歇。
唯独那些运茶的乡兵和民夫,在押茶官差的催促下,继续不要命的赶路。稍有动作慢的,就会挨一顿骂,懒着不走必然遭受鞭打。
朱铭坐在山坡上,看着一个又一个民夫,从自己面前努力走过。他们的表情再次麻木,仿佛没有思想的机器。除了眼前的山路,他们眼里也看不到别的。
“民生多艰啊!”令孤许不由叹息。
闵子顺说:“此吏治败坏所致,茶马司的官吏层层克扣,把担子都压在民夫身上。他们完全可以蓄养川马运货的,却连那点钱也不肯出。”
洋州属于川陕各路里边,被茶役骚扰最重的地方。
上至官员士绅,下至商贾百姓,皆对此深恶痛绝。利润都归于茶马司,不分给地方半毛钱,却还要扰乱地方秩序。
可又有什么办法?
茶马司背后站着蔡京,又跟西北边军搅得很深,每年能够捞到无数钱财。茶马司的一个小官,就敢对地方知州呼来喝去。
弃船步行的第一天,运茶队伍就走得没影儿了。
又走半日,朱铭望着河面,那已经不是暗礁了,零零散散的礁石肉眼可见,体型稍大的船根本别想通过。
朱铭沿途观察山川地形,此刻问李含章:“三郎,诸葛武侯当年兵出斜谷,是怎么从这里用流马运粮的?”
“可能只是以讹传讹,《三国志》不一定准确。”李含章说。
朱铭猜测道:“有没有可能,流马是一种水陆皆可通行的舟车。栈道或道路平稳时,推着车利用轮子前进。翻山越岭时,卸下车轮,改车为舟,由纤夫拉着前进,只需在部分路段,修筑拉纤栈道即可。这里大船不能通行,小舟却很容易。”
李含章想了想:“也有这个可能。”
傍晚,便在山中休息。
陈渊盘腿坐在朱铭身边,其余应考士子也围过来。
陈渊问道:“大郎昨日所言知行合一,此亦善也。可如果此人所思所想,皆为恶念,知行合一岂非害人害己?”
“所以要先致良知。”朱铭说。
陈渊摇头:“孟子言: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如此说来,良知可不虑而知,是先天所有,而非后天求得。这番话,与格物致知有冲突。格物所致的知,并非孟子所言良知。”
朱铭在心里拜了拜王阳明:“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陈渊沉默思索,士子们也在思考。
蓦地,陈渊猛然拍手:“此四句,暗合中庸大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可也出自令尊之口?”
朱铭点头:“然。”
陈渊感叹:“元璋兄,真大儒也!”
同样是那四句话,在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意思是可以刚好相反的,朱铭直接把王阳明的唯心主义变成了唯物主义。
别人怎么理解都行,但在朱铭这里,“为善去恶是格物”须先明白事物的道理,再去为善去恶。可以是物理层面的,理解运用物理知识趋利避害;也可以是社会道德层面的,认清社会规律、伦理秩序,以此来惩恶扬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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