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四日,皇帝从圆明园返回宫中。
这一日回宫是为太和殿视朝,文武升转各官谢恩。
这本是前朝大事,可是就在这一天,后宫里也忽然传旨永和宫:“养心殿内总管王成传,永和宫日用黑炭二斤,自今日起止退。首领何玉奉、李太平应来,回过总管潘凤、马国用、王常贵、王忠等知,随将此帖代到圆明园,首领李忠、姜坤又回过总管张玉知,记此。”
至乾隆三十一年六月四日这一天,永和宫继茶水炭之后,连日用的黑炭都没了。这便意味着“皇后”那拉氏,所有的份例炭都已经没有了。
这便意味着,即便是那拉氏的一应饮食只能从御膳房这“大灶”走,如果是有什么吃的不顺口,想要在自己宫里小厨房开个“小灶”,是不可能了。而即便是能从御膳房要膳,可是她的饮食早已经不是皇后的份例和级别,按着皇帝让宫殿监给她的“拨用份例”来算,饮食早已是在常在、答应等最低的级别了。
甚或若需要煎药,甚或需要热水来洗沐,这些从前最简单、最不起眼的小事儿,都已经要难比登天了。
如今的那拉氏,住的是被锁起来的永和宫;饮食是给你什么吃什么,没有半点自己调节的余地。还要每日里承受开齐礼等太监们的讥诮……
身心俱疲,那拉氏终于一病不起。
可是永和宫中的人,无论是首领太监开齐礼,还是随着那拉氏已经被锁了一年多的二妞和五妞等人,个个都已是心怀怨气。若不是因为这样一个主子,他们自己何至于跟着受了这么久的罪去?
故此竟无人将那拉氏病倒之事上奏,永和宫也更没有当值的太医。那拉氏的病,只能那拉氏自己,以命来扛。
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拉氏自己的景况已然如此,可是她没想到她那儿媳妇竟然也比她幸福不到哪儿去。
就在六月二十五日,偏传来消息:永璂这位还未过门儿的福晋,好容易娘家陪送了一个蒙古女子,竟然也死了……
皇子福晋成婚,原本母家该陪送八个家下女子,可是永璂福晋一共只陪送来一个,竟还是的命不长久的——这便怎么都不吉利,显得永璂福晋更加的可怜去。
她今年已经进宫,却迟迟等不来大婚的吉期,只能住在端则门外苦苦守着。身边这陪嫁的蒙古女子死了,就剩下一个宫里给指去伺候的官女子了。内务府官员看着都有些不落忍,这便请旨,额外再给她派过去七名官女子,凑足皇子福晋名下应该有的八名女子之数。
开齐礼将这消息带给那拉氏,说罢也是叹口气,“这是怎么话儿说的,皇后主子如此,怎么连十二福晋也如此了呢……奴才听着都觉心下不落忍。”
那拉氏此时伏在炕上,已是烧得浑身滚烫。
这六月里自不至于着凉,叫她发病的是她的心火。
从前她心下有火,自然都能借着身为皇后的优势,尽管宣泄给旁人去;可是如今,她被锁在这永和宫里,白白盯着“位正坤元”的匾额,再见不着旁人——她的心火,便终究只能烧着她自己。
只是这一把火烧过之后,是能百炼成钢,还是化骨成灰,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窗内,那拉氏哆嗦着手,攥紧了被角,明明身子滚热,可是心却如堕冰窟,“虎毒不食子!皇上你好狠啊,你竟然给永璂选了这么个福晋!”
“你当年给永璂选了个鄂尔泰家的女儿,已经叫永琪一辈子郁卒不甘去;如今你给永璂选的,还比不上那鄂尔泰家的!你怎么磋磨我都罢了,你为何还要这么磋磨我的孩子去?!”
她只是忘了,她自己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同样也是当娘的身上割下来的肉啊!
开齐礼听罢都是摇头,“回皇后主子,实则皇上对咱们这位十二福晋,当真是仁至义尽……不瞒皇后主子,就在前儿,也就是六月二十三日,皇上才下旨赏给十二福晋妆奁一分。”
那拉氏又是一惊,“这叫什么话?那姑娘的妆奁,自有她母家陪送,为何要由皇上恩赏?!”
开齐礼耸了耸肩,“皇后主子怎么忘啦,她母家连陪送的八个女子都凑不齐整,又上哪儿去淘弄能衬得起皇子福晋身份的妆奁去?皇上终是不忍看十二阿哥和十二福晋太寒酸,这便开恩,赐给了十二福晋一分妆奁去了呗!”
那拉氏一口气梗住,好悬要上不来。
半晌她才勉强导过这一口气来,随即便是抓了茶碗照着窗子上那开齐礼的影子就砸了过去。
“滚,死奴才,你给我滚!滚的越远越好,我再不想看见你,再不想听见你说话!”
“死奴才,我知道你是故意的,我明白你安的什么心!我也更知道是谁给你的胆子……他希望我死?以为我死了,就能空出这个皇后的位子来了?我偏不死,我偏要活给他看,我就不叫他称心如意!”
“他这辈子不就是最会折腾我了么?那我也必定与他对着干去!他让我当最悲惨的皇后,我就也要让他当一个并不能事事都遂心愿的皇帝去!”
她这一番痛喊出去,气是出了些,可是——她却忘了,她的气儿一共也就剩下那么几口了。这会子痛快了,随后还能剩下的,已然不多了。
六月二十六日,皇帝终于下旨,封爱必达之女、小钮祜禄氏为常贵人,迎入宫中来。
六月二十七日,皇帝亲自带新封的常贵人,赴畅春园给皇太后请安。
这位常贵人进宫的过程堪称波折,皇太后也没想到儿子忽然就开了窍似的,自是欢喜。
皇太后又亲自赏赐给了常贵人不少玩意儿,叫常贵人挨着她坐,拍着常贵人的手嘱咐,“你诞育名族,又是年轻,进宫来便要好好儿顺从皇帝,早些为皇帝诞育下子嗣来。”
皇帝在旁听着,只噙着一抹笑,面上却没什么旁的表情。
反倒是永常在立在一边,脚底如生出密密的针尖来。
说到底,她在宫里的倚仗,目下最要紧的就是皇太后。可是皇太后偏心眼儿,更在乎她们钮祜禄家的格格。故此在皇太后跟前,她最大的对手反倒就是钮祜禄家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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