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门口有条河,河前面是大路,大路再往前以及学校院墙周围全都是农田,然后伍老师从学校到遇害点的路上没有商店,也就是说这一沓写着名字的钱,就是他遇害那天丢失的三百多块里面的一部分。
张从林谢过后离开了田老师家,顺着楼梯往下走的时候,心想这些钱,不是被李云寄存在那几个小学生手里了吗?
拔出萝卜带出泥,他有点累了,但又不想半途而废,就只能继续去找那几个小学生。
离开学校的时候,张从林拿出呼机,将这个发现反映给了处里。
半个小时之后,他接到了支队长用私人手机打来的电话,那边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声音响起,说会派个同事来协助他。
而张从林懂得那阵沉默的含义,如果这些钞票真的有隐情可挖,那也意味着那个占过市报头版的杀师案,存在被推翻的可能性,这样会让他们公检法都很为难。
可他还是会查的,因为那个一直都说不是他的少年才比张一叶大一点点,另一边他们警察也是人,干的也只是一份工作,他们不可避免也会出错。
再说,他人微言轻职位低,那些冤假错案以及公信力上的权衡,不需要他来考虑。
午饭过后,懒惰的路荣行又回了房间,打开了正在播放的揭秘栏目。
电视里在放武夷悬棺,张一叶因为深知这些揭秘栏目的终极套路,就是先挖一个悬疑大坑,等你跳进去之后,它再告诉你它还是个未解之谜,他简直烦死这种把他埋在坑底下的节目了,就很不爱看。
路荣行尊重客人,把遥控器给他了。
可是作为一个被养叼了胃口的电影迷来说,张一叶调了一整圈也没找到想看的,就开始怂恿路荣行出去晃荡。
路荣行以前跟着关捷早就把镇子逛烂了,不肯去,张一叶只好丢下他,一个人不知道去了哪儿。
他走了之后,路荣行又调回了揭秘那个台,看了不到一刻钟,脚底板长毛不跑就痒的关捷就过来了。
他进了门往沙发上一歪,在扶手那儿撑着脑袋说:“三组的村口在杀猪,我妈在那儿订了猪排,让我去提回来,你去不?”
路荣行没听汪杨提过什么订了什么,拒绝道:“不去。”
关捷也不走,在那儿摇头晃脑地感慨:“完了,我觉得你跟我姐越来越像了,上了初中就不肯出房门了。”
路荣行觉得自己还好,汪杨喊他一喊一个准,现在不去只是因为没必要,他说:“我不出门,不是因为我上了初中,而是因为我没有猪排要提,k?”
“不k,”关捷脸上露出笑意,立即展露了他鸡贼的用心,“怎么会没有提的,你可以帮我提啊。”
路荣行透过现象看本质,知道提东西就是个借口,他就是想找个伴,但自己现在不想动,于是他慷慨地说:“还提什么,车给你,你载回来就可以了。”
关捷看出他是铁了心要焊在沙发上了,叹了口气抛下他了:“我姐的车在家呢,我骑她的车,走了。”
路荣行让他上路注意看车,关捷“嗯”了一声,人和声音都消失了。
三组在学校的另一边,就是往靳滕家去的那个方向,只是还没到那么远。
关捷骑着关敏的自行车,独自顶风来到了杀猪现场。
这里是桥这边的一个固定的杀猪点,村口的河边立着一口灰色的石头打的灶,人们将杀死或濒死的猪抬到石头锅里,直接从河里打水烧开了褪毛,洗漱完了再将脏水往河里一倒,污不污染没人考虑,但方便省事是不争的事实。
脱完毛的猪抬到临时搭就的门板上,就可以开膛破肚了。
那画面按理来说应该是血腥的,但实际上看着并不渗人,因为最揪心的场景在破喉放血那一环,它会一边嘶叫一边抽搐,到了这里猪已经屏蔽的关键字,刀在它身上剖切并不会鲜血淋漓,就跟在菜市场割猪肉的感觉差不多。
农闲时候的人们真的非常闲,没事都能聚众聊上五小时,就更别提杀猪还算是年关的盛事了。
关捷来的时候,石灶周围已经聚了不少围观的人,有大人有小孩,有的跟他一样,是来分提前约定的猪身上的部位,剩下的纯粹是没事干。
但是人到了,待杀的猪还没有来,关捷发现自己来早了。
他将车推进村里,停在了第一户人家的篱笆前面,免得放在大路上拦住别人的路,或者被别人的车扫到,然后他就靠在车座上等。
等了将近十分钟,四个老爷们用一根木棍,抬着脚被捆着的死猪姗姗来迟。
大院里没有猪圈,关捷没有养过猪,不知道多大的算大,但这里大多数都是住在村里的人,一见那头猪就“哟呵”上了,夸它的斤数大概有个二百五。
关捷看了几眼那个二百五,感觉它的身躯确实挺庞大的,横着感觉比路荣行还长。
路荣行要是知道他拿自己跟猪比,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感想,只是他没来,无从得知这一切。
关捷看见杀猪的将重担卸在了门板上,抽掉木棍,解开绑腿绳,然后一人抓住了一条腿,准备将猪抬近热水已经就位的灶上。
可说那迟那时快,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在那四人即将发力抬起那头猪的瞬间,它忽然死而复生地仰起头,哀嚎了一声,紧接着两只后蹄收起来再蹬直,抓住他右腿的大人就倒跌出几步,摔在了地上。
一个活人竟然被死猪蹬飞了,实在是荒谬又喜感,笑声在人群里爆发开来,可是关捷笑不出来,因为在那个大人飞出去的下一刻,他看见的是那头猪绷直的后腿,它们在空气里打颤,抖着抖着忽然软垂下去,就像很多电视剧里,那些用手臂滑落来暗喻此人已死的配角们。
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认识到“垂死挣扎”这个词,在一头该死却还活着的猪身上。
关捷忽然有点不敢看下去了。
杀猪他以前看过,但那些猪都是死透了的,它们不会动,静静地瘫在那里任人宰割,整个场景都不会让人联想到“杀”这个字眼,可这回不一样,他看见了它还活着的时候。
李爱黎老说他是傻大胆,但有时候他的胆子也很小,自从看过一只刺猬屏蔽的关键字之后,关捷自己就只敢杀鱼了,因为鱼不会叫,而刺猬尖叫起来跟小孩啼哭一样,听得他夜里能做噩梦。
在乡间的小路上,刺猬是一种很常见的客人,这些小东西爬得不快,一吓就会团成球,一捉一个准。
还小的时候,关捷曾经用装龙虾的桶,在路上一扑下去盖了刺猬一家四口,全部提回了家。
李爱黎简直服了他,说他真是个屏蔽的关键字的祸害。
关捷听他爸说刺猬会游泳,就用细绳绑着最大的那只的一条腿,逼别猬在小水池里游泳给他看。或者将最小那只摊在手上轻轻地抛,这样蜷成球的刺猬才会打开身体,密集的刺就会绽出开花似的效果,非常可爱。
他开心得不得了,和路荣行一人牵一只,蹲在水池上搞比赛,可那几只刺猬大概是抑郁了,没几天就开始不吃不喝,关捷没办法,只好把它们倒进了院外的菜园里,让它们去听天由命。
然而当天傍晚,叶大妈家就宰了一只刺猬加了盘餐,关捷掏着耳朵,在家里问李爱黎是什么在叫,李爱黎说缺德,哭得这么像小孩,是谁在杀刺猬。
关捷循声跑去一看,看见了一砧板的血和一小张带刺的皮,就在叶大妈的院子里跳脚,非说别人杀了他的刺猬。
叶大妈被他嚎得挺尴尬,干巴巴地问他怎么证明那刺猬是他的,关捷证明不了,后来就再也不捉了,看见路上的傻刺猬,就跺着脚将它们往草丛里赶。
这头猪再次让他感觉到了刺猬叫时的不舒服,关捷不想看了,外加还得宰个两小时,他于是推起自行车,准备继续往前走,去看看“金”老师。
自从靳滕去了初中,他就很少能见到人了,新换的生物老师也不是不好,可是关捷还是更喜欢原来的。
这儿离靳滕家不远,关捷一想起来要去,就十分迫不及待,踩着脚踏一路狂蹬。
靳滕没有回老家,正在村里的家门口剥葵瓜子。
种下向日葵之后他根本都没管,谁知到了秋末居然结出了密集饱满的三大盘,一直挂在屋檐下,不久前靳滕去上厕,所看见了才想起来还有这玩意儿可以炒来吃,连忙兴致勃勃地生了个炉子。
别人家都在烟熏火燎地准备过年的菜,靳滕却不知道该说是懒还是干脆,买了点排骨、牛肉和大葱往厨房的大盆里一盖,就什么也不管了。
他家没有烟火气,左邻右舍地大姐们就又开始可怜他,说单身汉就是这么惨,连个给他做饭的人都没有。
靳滕看在眼里,对上面了就一笑而过,他犯不着去反驳别人,因为说了对方也不会认同,就像他明明看得见那么多人都同情他,心里却仍然觉得自己过得不错是一个道理。
而且如果他有爱人,他不可能翘着二郎腿,坐着等对方伺候他。
不是所有人都必须过上同一种生活,而不能接受别人的不同,本身就是一种狭隘。靳滕从认识到自己很险隘,一直改到现在,改了五六年,才慢慢变得不再别人说什么都想去反驳了。
时间不能让所有人都成长,但想要改变的人,却一定需要时间。
他将瓜子收在簸箕里,扒半盘就着生的嗑几颗,同时在簸箕里扒拉着找花盘的残余物,惬意得像个喜获大丰收的农民。
关捷风风火火地骑过来,老远就开始喊:“金老师,你还种瓜子了啊?”
靳滕循声抬起头,看见这个小学生飙过来,将车停在门口,揉着发红的鼻子跳上了晒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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