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戏台已经响起来,展鸰和席桐听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像后世那吴侬软语,只是没有那么软,略带一点硬气,然而曲调婉转悠扬,后头各色乐器和小鼓配合的天衣无缝,好似打到人心里去了似的,十分动人。
又有小伙计串场子卖些点心酒水,声音清脆,跟唱曲儿似的抑扬顿挫,十分动听。席桐叫了些,其中有叫荷叶酥和桂花团的,造型优美,都是咸甜口的,一点不腻人,展鸰十分喜欢,闷头吃了半盘子……
不过最受大家欢迎的大约还是后头合乎节令的艾窝窝和煎堆,前者是艾草糕里头夹着甜豆沙,外头的艾草用本身的天然清苦冲淡了内里豆沙的甜腻,多吃两个也不会腻。煎堆就是人们常说的麻团,一个个金黄的小球儿外头均匀的包了一层芝麻,里头是糯米馅儿裹着豆沙或是枣泥,精致可爱。
原本麻团都是老大个儿一颗,只今儿在场的多有娇贵的屏蔽的关键字小姐们,抱着一颗拳头大的点心肯自然不雅。厨子便做了小个的,又在每盘里配了精致的小竹刀,轻轻巧巧按下去,一块麻团就切下来,然后以精致的绣帕遮掩,姿势优雅地放入口中。细嚼慢咽,再从冰盆边举起轻巧的蛋壳杯,将里头浅浅一汪淡碧色的红杏酒轻啜一口,一丝沁凉便顺着喉管滑落腹中,酸甜好滋味。
展鸰是海量,这红杏酒对她而言跟糖水没什么分别,她与席桐频频碰杯对饮,耳边回荡的是颇具地方风味的小调,眼前看的是一张张明艳鲜活神采飞扬的美人面,眼福口福一起饱,当真欢快极了。
一直到了这会儿,宴会里的人才算是有心思联络感情,一时酒香四溢,说笑四起,也不知里头透着几分真情,又掺杂着几分假意。
因之前就有不少人看见他们两个是跟蓝源夫妇一并进来的,可却从未见过,又未听蓝家人主动介绍,一时间莫不清楚深浅,只是暗中观望并猜测。
“听说蓝家二郎与屏蔽的关键字来了,莫不是他们?”
“不能,年纪差的忒多,那二人瞧着比蓝大人可年轻太多,又怎么会是他们的兄嫂?”
“这倒也是……”
“那是何人?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月前我倒是有幸去府中拜会过,听说几座客院里早有了贵客,对了!听说早年跟着师父在外游学的大少爷也回来了!”
“游学?蓝大人家的长公子么?如今才几岁,怎的就能游学了?休要胡言!”
“哪里是我胡言乱语,你等有所不知,那蓝家长公子天资聪颖远胜其父,听说之前就有得道高僧说了,慧极必伤,故而蓝大人才想了这个法儿骗过神明……”
“唔,倒是有理,你我这等商户不也都知道什么贱名好养活么,想来也是一般道理。”
四周嗡嗡的议论声断断续续,虽只有只言片语,可展鸰和席桐还是通过这些零散的信息慢慢拼凑了蓝源夫妇背后做的工作和努力:
因自己的失误而差点儿把自己的嫡长子害死什么的,这种黑历史自然不能对外说,不然丢人事小,失去圣人的信任事大。可蓝辄寄养在外又是不争的事实,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与其用一个谎言去圆另一个谎言,及到最后漏洞百出,倒不如现在就想好对策。
时下富贵人家孩子生养尤其艰难,多有寄养在外、寻找替身、做女孩儿打扮等诸多稀奇古怪的法子,相较之下,蓝家嫡长子这种提前送出去跟着师父历练的,实在算不得什么出格。
而且现在郭先生本就在一家客栈,便是后面有人试图查证也瞧不出破绽。
展鸰和席桐听后相视而笑,这个法子倒是不错,既省了一次又一次的解释,而且也不至于给他们任何人造成困扰。
估计这风声也是蓝源夫妇有意放出来的,不然依照他们的权势和手腕,只要不想叫外头的人知道,他们便一点脉络都摸不着!
大约是在蓝屏蔽的关键字身边腻烦了,展鹤亲自捧着一小盘粽子过来,“姐姐,哥哥,吃粽子吧!”
这些粽子俱都做得十分小巧,一个不过婴儿拳头大小,小小一串提在手里煞是可爱。与其说是粽子,倒不如说是挂件更像一些。
展鸰笑着道了谢,那头席桐就剥好了两个,大家都分着吃了,然后齐齐皱脸。
这粽子据说是新明州头一号酒楼入云楼的大厨做的,也不知里头加了什么特殊的东西,食材本身的味道反而被一股奇特的香气压过去,有点儿像桂花香,又有点儿像荷花香。似这等风雅,许多屏蔽的关键字和小姐都甚是喜欢,可吃惯了原汁原味的展鸰等人却不免觉得有些画蛇添足,略尝了几口就罢了。
展鹤吃的直摇头,皱着小脸儿将那个盘子一推三尺远,道:“不好吃不好吃,不吃了!”
见桌上两只酒杯,小孩儿就眼巴巴的看向席桐,“哥哥,嘴里有味儿!”
席桐高高扬起眉毛,“你才几岁,就想着用酒漱口了?”
见自己的小算盘被识破,展鹤也不退缩,只是又靠近了些,双眼亮闪闪的哀求道:“好哥哥,一口,我就尝一口!”
肖叔叔和秦哥哥说啦,男子汉都要大口吃酒!
席桐还要说话,那边展鸰就笑道:“罢了,这个也不是冰火两重天,果子水儿似的,他好奇,你就给他尝一口。咱们都在这里盯着,能出什么事儿?”
席桐摇头,“你就惯着他吧。”
话虽如此,可到底是又叫人拿了个新杯子来,从里头倒了约莫一颗樱桃大小的分量出来。
展鹤欢欢喜喜的接了,结果吃了一口就皱眉,“辣!”
两个大人齐齐大笑,展鹤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他们这般亲密,本就关注这边的宴会客人们越发捉摸不透,背地里议论的更起劲了……
宴会馆其实就是临水而建的长廊,不必受太阳直射之苦,且微风徐来带着水气,十分凉爽。隐隐约约间,展鸰就听见好像有人在说:“……这红杏酒倒也罢了,年年都吃,如今也该絮烦了。倒是我月前才从沂源府的黄泉州回来,那里出的冰火两重天实在是好得很!”
“那是自然,听说知州大人甚是喜爱……”
“可是那做了酒精的一家客栈?说起酒精,当真是大造化,我前儿就打发家丁去了,得亏着赶早,月初好歹买了两坛子回来,如今就在家中放着,这心里头可算安稳许多!”
“你这老货竟也不叫我!我上月才去,小厮传回信来,只说已经排到中秋了!”
“中秋也值得叫唤?依我说,你且知足吧!我这两个月在外贩货,不得在家,那婆娘只知玩乐,并不理事,这倒好,等我家来,这都排到明年清明去了!”
众人俱都哄堂大笑,只是也有真笑的,也有觉得同命相连苦笑的。
甭管他们再如何腰缠万贯,可命只有一条!这酒精可是圣人金口玉言,是救命的好东西,如今已是流传着一句话“一坛酒,一条命”!可见其珍贵!故而众人都蜂拥而至,只是有价无市罢了。
那些人正说笑间,却忽听一道略显骄傲的嗓音高声道:“听说那一家客栈的贤伉俪也在此间?”
这声音既高且尖,一下子就盖过了所有低低议论,宴会馆瞬间安静下来。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