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当日客栈里头有家的都回去过节,没家的留下一处热闹。
本来蓝管家该是送到了礼就往回走的哪知一朝托大,阴差阳错醉倒耽搁了转眼便是端午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展鸰不忍心叫他们一行人在路上过节便强留下了。
他家世代为蓝家效力,自己又是跟蓝源自小一处长起来的,情分非比寻常。这些年忙里忙外尽心尽力,内外人只把他当半个主子,便是蓝源夫妇对他亦是礼遇有加。如今因故停留回去说一说倒也没什么要紧的故而略一推辞便应了。
蓝家一行人留下,客栈人一多越发的热闹了。
端午节该是赛龙舟的不过北地水少便跑不得。孙木匠提前扎了数盏龙舟花灯挂在外头夜里点起来明晃晃亮晶晶造型优美十分好看。尤其一阵风吹来那些花灯便晃悠悠的动恰似龙舟行于水面甚是美丽。
李慧临走前还送了众人五色绳索编成的结子,如今都系在手腕上。唐氏也绣了好些五毒香囊,里头装上晒干的艾草,大家也都佩戴了,节日气氛登时涌现出来。
入夜之后,众人先出去赏了一回灯,又放了焰火,开开心心的吃了粽子,欢声笑语不断。
尤其是那龙舟彩灯,郭先生颇为赞赏,夸了又夸,只将孙木匠那等憨厚人臊的满脸通红,搓着两只粗糙的大手道当不得。
他不过乡间野人,听说这位原先可是能见着皇上的官老爷哩,叫人家夸一句,那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郭先生赏了一回灯,又颇有些遗憾的道:“该做些灯谜来猜。”
展鸰和席桐只当没听见,转头就推销他们的扑克去了。
大好的日子,谁跟你猜灯谜?!找你的老基友去吧!
上回展鸰提了之后,席桐果然花了一天做了两幅扑克牌,也没弄什么jqk的,只标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正乾坤和四样花色,倒也很是好看。向众人说了一回规矩,又带着试着玩了几把,本就不是多么难的,众人就差不多上手了,说说笑笑,十分热闹。
郭先生也耍了一回,笑道:“倒也有些意思,回头不如将那花牌、骨牌一并取来作乐。”
也就是他这么一说,展鸰和席桐这才知道原来民间也有类似于后世麻将的骨牌,只是造价相对昂贵,且寻常百姓家忙都忙不过来,又哪里有闲钱和余力去购置骨牌玩耍?故而他们来了这许多个月了,竟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孙木匠最是个能干的,时刻都担心自己没了价值,听了这话忙毛遂自荐道:“这个不难,也不必非用骨头做,后头院子里还有许多木头,略取一点下脚料便得了,又不耗费什么。我同孙女细心打磨光滑,不出几日便也能得了。”
展鸰知他闲着便不自在,顺水推舟的点头道:“如此甚好,我同你们二掌柜的还不会哩,”又对郭先生道,“回头还得劳烦先生教我们。”
郭先生尚未言语,纪大夫先就抢白道:“何须他来?竟是想法儿输呢!你们不知道,他最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不打牌便罢了,但凡上桌,一年到头三百六十日,竟没有赢过一回的!故而大家都爱找他玩。亏着他没得瘾头,不然早连裤子都输掉了。”
说到最后,众人纷纷大笑,郭先生面上微微泛红,到底说不出反驳的话,只是重重的哼了声,心中却暗自琢磨等会儿找过场子……
只做耍无趣,二狗子笑道:“不如弄些个彩头。”
众人都说好。
大树也壮着胆子道:“只是大好的日子,耍钱倒也有些个不美,倒不如定下个规矩,输了的罚酒一杯!”
大家都觉得有些道理。
赚钱不易,本来是为了玩儿的,可回头谁若是输狠了,难免杀红眼,一旦闹起来岂不尴尬?还是吃酒的好。
端午佳节,上下百姓都要饮雄黄酒祛除邪祟,以求好运康健,客栈里也备了些货,或是贩卖,或是自己饮用,如今倒也不必外头找去。
席桐起身去拿酒,回来的时候手里又额外多了一个小坛子,“难得佳节,人多热闹,雄黄酒寡淡,只吃它却也没什么趣儿,倒不如将我新做的这一样烈酒也拿出来倒一盅,回头谁输了便吃一口。末了若是输狠了,便吃一杯。”
这几天他埋头做酒众人都是有目共睹,奈何除了展鸰和蓝管家外竟无一人有幸品尝。可那酒香四溢却是无论如何都挡不住的,铁柱大宝等人早已按耐不住,偷偷问过多回,只没个结果。如今见他竟然主动拿出,哪里还忍得住?纷纷起身拍手叫好,又自告奋勇的去拿碗。
展鸰忙拦住他们,“快别没数了,这酒你们若能吃一盅下去还面不改色,我就服了!回头爱如何闹便如何闹。”
席桐拿来的这坛酒比前几日蓝管家吃的那一回更浓,已经是蒸馏过两次的,少说也有三十多度,这些吃水酒长大的货还拿碗呢,这不是作死呢吗?
铁柱等人面面相觑,还有些不大信。
江湖好汉吃不都讲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吗?两位掌柜的素日也是个豪爽的性子,怎的如今竟然要用酒盅了?想那酒盅不过拇指高矮,便是斟满也就一口没了,是不是有些太小家子气了?
唯独唯一的受害人蓝管家一看席桐拿出来的那个坛子,登时脸都绿了,慌忙起身,忙不迭的往外退,连连摆手,“不成不成,老奴人老体弱的,先回去歇着了,姑娘、姑爷,你们自耍,自耍罢!”
要了命了,前儿那一杯下去,他整个人便如同吃了蒙汗药一般,登时人事不省,如今还有些发虚哩,哪里还能再吃?
也无人计较他口中“姑娘、姑爷”的称呼,只是哄笑出声,不必展鸰和席桐吩咐,便有唯恐天下不乱的纪大夫等人一马当先的冲过去,七手八脚将他拉了回来。
“当真是扫兴,又不是逼你上战场打仗,不过吃杯酒罢了!”纪大夫取笑道,“难不成你这老货如今连口酒都吃不得了吗?”
之前纪大夫曾入蓝府瞧病,倒也同蓝管家见过几回,勉强算认识,是以两人说起话来也更加随意些。
蓝管家叫苦不迭,心道我倒宁肯去打仗!好歹还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只是叫苦连天,连连告饶,可谁听他的?到底抵不住人多势众,死活被拉回来按下,整个人都快凉了。
你们这些无知的人呐,嘴上说的轻巧,回头真要是输了吃酒,有你们好受的!到时可别怪我没时间提醒。
悔不当初啊,早知他就该连夜上路的,也不必遭此劫难……
一时众人便将几张桌子靠在一处,围成一张大桌,中间摆了酒坛、酒杯并骰子、扑克等物。又有枣泥酥、绿豆酥、椒盐饼、牛舌饼、卤味,酸枣、山楂干、蜜饯、李条儿等各色干湿果品,满满当当一桌子。
说笑归说笑,可在座的也颇有几位上了年纪,更有新买来的红果、小翠儿几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哪里能成?席桐新做的酒着实烈了些,若是逼着硬灌,难保不弄出个好歹来。展鸰便笑道:“如此,且又有女眷在,有的还小的,也不必非吃酒,回头谁输了,或是说个笑话,或是说段故事,讲个什么奇闻的,大家觉得有趣便也揭过。”
听她这么说,原本还悬着心的几个人登时放松了,脸上笑容越发真挚。
展鸰开牌,众人嬉笑着玩耍,不多时两轮下来,输赢分明。
郭先生真不愧是丑牌手,两轮下来输了两次。
头一回是试水,倒是不必惩罚,可第二轮若再这样放过,着实说不过去。
郭先生也是个狠人,略在脑海中过了一回,一发狠,“倒酒!”
众人大惊,片刻沉默过后都山呼海啸般的吆喝起来,屋里一时间鬼哭狼嚎,热闹的不得了。
大树就感慨,“没想到郭先生恁瞧着文绉绉的,竟是个豪客!”
他们都以为郭先生会要求作诗哩!
铁柱巴巴儿地跑去为他斟酒,将那甜白瓷的小酒盅倒的满满的,瞧着约莫能有一两上下。
头几轮不必吃一盅,可对没喝过烈酒的人来说,一口也够受的。
展鸰和席桐不免有些担心,这老头儿也别把自己个儿放倒了。
纪大夫就笑着安慰,“不必焦急,那厮瞧着风干茄子似的弱不禁风,实则也是个深藏不露的,许多武将都喝他不过。”
得,又是一个千杯不醉的。
可问题是有蓝管家这前车之鉴,不管是展鸰还是席桐,对这个词儿都产生了相当程度的怀疑……
郭先生不愧是个雅人,都这会儿了还有工夫欣赏:
他先观色,见那酒液澄澈透亮,宛如月光皎洁,先就满意的点点头。
再嗅其香,他用手在上面轻轻扇了几下风,直觉一股前所未有的浓香扑鼻而来,竟犹如实质,久久不散,脸上便泛起一点喜色。
“果然好酒。”
说完,郭先生便端起酒盅啜了一口。
酒液入口,他刷的瞪圆了眼睛,双颊微微涨红了,过了许久才咽下去,然后痛痛快快的吐了口气,少有的喜形于色道:“哈哈,果然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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