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了接近老的,经常醉翁之意不在酒地给小的“补习日语”——金总当时对阶级敌人完全没有敏感性,还觉得这个小姐姐身娇体软人又甜!
就这样,他学会了一口咸水鸭味儿的日语,可能听上去还有点儿关西腔?
没想到会在这里派上用场。
于是冯六爷惊讶地听他用一口不大纯熟、但很清晰的日语,慢慢地说道:“我来这里的本意,是想找梅先生为我的产品做个宣传,没想到能见到冯先生,更没有想到会变成项目投资,所以我没带书面报告。如果冯先生有耐心的话,我可以现场给您介绍和演示我的项目内容,这是一个中国前所未有的新商业模式,我相信它不会令您感到失望。”
这个日语还是跟英语杂交的,所有想不起来的单词都用假名式英语代替。
冯六爷听得一头省略号。
好容易说完,金总崩溃地擦擦汗,换了英语道:“可不可以继续用英语谈话,我真的不喜欢说日语。”
“日语怎么了?”冯六爷似笑非笑地,英语也不用了,就用汉语问他。
“跟鸭子叫一样很难听啊。”金总实话实说:“而且我这种塑料日语,算了吧,再说日语罗里吧嗦的,英语说五分钟的事情,日语能说半小时。”
金总自认做不到脚盆鸡那个哔哔哔的语速啊!
梅先生掩口而笑。
大家不知道为什么,全笑起来了,冯耿光意料之外,又听他几句话条理清楚,态度也恳切,不知不觉气也消了,只是霸总形象不能崩,大家都笑,就冯六爷冷漠地喝茶。
须臾,他将细瓷描金的百合杯轻轻放回茶碟里:“那我就洗耳恭听,请你把这个新商业模式说一说。”
金求岳就等他这句话。
过程就不说了吧,大家都懂。金总才干或许不足,忽悠技能是点满的。
冯六爷猝不及防地被演示了一遍mebike,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从金求岳和他英语交谈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知道这人不是个草包,剑桥回来的没有草包——只是没有想到剑桥这种循规蹈矩的地方,会培养出这种敢想敢干的学生,这人不像是英国回来的,倒很像野蛮的美国人,赚钱不择手段,但又充满天马行空的奇想。
这个商业案,一方面的确能打击日货的气焰,另一方面,它也真的是一个捞金的骚主意!
冯六爷越听越喜。他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对日商的手段再熟悉不过,它们不仅顽强,而且认真——投身商海这些年,他和日资几番过招,有输有赢,要真说找一个剿灭日商的办法,实在难之又难。
可眼前似乎就是希望!
冯六爷琢磨又琢磨:“这个mebike是什么意思?我自行车?”
金总临机应变道:“就是随便取的名字,意思是有了这个循环毛巾,还要什么自行车啊!”
冯六爷:“……”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算了,只是个名字,叫猫叫狗都无所谓了。
他素来谨慎,哪怕心中动意,面上也丝毫不露笑容,平心静气地问道:“说得很好,但这种毛巾有没有?我需看过才知你所说的究竟是否可行。”
求岳与露生欣喜对望——这个准备他们当然有!
从句容来的时候,露生就特意带上了两条纬编毛巾,一条完整的,一条梳开的。这毛巾在旅行箱里揣了好多天,他们自己用的毛巾也是纬编新产品。求岳就从屋里捧出两条样品,送到冯六爷眼前,自己将梳开的那条拆线给冯六爷看:“我们做过很多次实验,机器都已经改装完毕,消毒环节也有专人顾问。”
“消毒顾问是谁?”
“汤山军医院的副院长,郑海琳,他是德国哥廷根大学的医学博士。”
“哥廷根……这倒是确实的名校。”
冯六爷静静地盯住毛巾,把它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他知道他们一定会带样品,因为金求岳说得这样细致、恳切,一个有素质有野心的商人,不会不把样品带在身边。只是看到纬编毛巾的效果如此理想,再摸一摸它柔软的质地,好像绒缎——眼中不禁放出光芒。
这倒不是为求岳感动,也不是前后反差惊喜意外,纯粹是他商人本性的见猎心喜。
这东西真的有市场!
冯耿光沉默良久,抬首向他的小梅道:“畹华,六哥错怪你了。”
梅大爷捧着茶杯,歪着头道:“你刚才肯定又在心里骂我,我难道是不长脑子的吗?”
求岳和露生都有些呆,只是心里也知道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听这二位话里有话,虽然不懂、却也不问,高兴得你看我我看你,都在眼神里夸奖对方“你的功劳”。
求岳挠挠头,就把买来的蛋糕拿出来了,此时姚玉芙送了叶玉虎先回去,少了两个人,多了个冯六爷,福芝芳便道:“两块儿都给六爷罢。”
冯耿光也不推辞:“刚才我就在想,红茶没有蛋糕,不是完整的下午茶,又怕芝芳麻烦,所以没有说。”
大家丰丰富富,吃了一顿下午茶,冯六爷不愧是霸总,放下银叉子,霸总本色地开价:“蛋糕挑的不错,你要多少贷款,一千万,够不够?”
金总:“……”
你们大佬都这么可怕的吗?唱战金山给引荐银行行长,买蛋糕给一千万贷款,做人不要太随意啊!朋友!
很过分的好吗。
……这么过分的态度金总愿意独自承受!(划掉)
贷款是意外之喜,恰恰也扣中求岳这两天冒出的新主意,他看看梅先生,又看看露生,突然用英语道:“冯先生,我不需要那么多钱,我有一个想法,我说给你听。”
冯六爷稍稍一愣,求岳端着蛋糕盘子,溜到他身边去。六爷听他用英语悄悄说了一遍,抚掌大笑道:“真是好主意!过去就看你做人狡猾,这个狡猾的主意很痛快!不过照我的想法,还可以这样——”
他二人英语叽里咕噜,越说越来劲,梅先生和露生却是面面相觑,看他两人神情,倒像是密谋什么奸计,两个人脸上全是奸笑。梅先生粗通英语,不过是日常交际会说两句,露生更是一窍不通。
梅大爷不悦道:“嗳!嗳!中国人说什么鸟语?我们一个字儿也听不懂了!”
冯六爷不耐烦地挥手:“不给你听!”
梅大爷怒道:“哎呀,这是我家呀?再说英文,去院子里站着!”
冯六爷拉着求岳就走:“站着就站着!我还要出去呢。”
此时冯六爷也不觉得金总草包了,也不觉得他败絮了,看他哈士奇的狗样都觉得是忠厚了!冯六爷心道畹华的眼光果然不错!畹华看人就是准确!畹华很聪明!
露生见他真的走了,嗫嚅拉梅先生的袖子:“梅先生,这……”
梅大爷扑哧笑了,一手携了福芝芳,一手携了露生:“随他去!咱们吃蛋糕去,把他们的全吃光!”
那天冯耿光拖着金求岳,一路在马思南路上边走边说,两人像春去秋来往返的雁,把这条幽静的短街从南走到北,又从北走到南。
其实事后回想起来,他觉得自己有一点点的感情用事,不是为小梅,而是为自己心中一股郁郁不平的心潮。他在那条路上走着,和求岳聊着,心里想起的是自己几十年来漂泊跋涉的人生。
他去日本的时候,是日本最蓬勃朝气的时代,也是中国最风雨飘摇的年月,明治维新令日本帝国万象更新,光绪变法却是失败、失败、又失败。他是变法和新政里出去的那一代学子,忍受着日本人含蓄又尖锐的傲慢,从那里带着希望回到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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