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月握着酒壶,与寒蝉在风雪里走着。
黄粱独有的苦芺酒,在假都更是猖狂。
柳三月一口下去,便喝得自己眉头都皱了起来。
分明已经来了黄粱许久了,偏偏对这里的酒还陌生得像是初来乍到一般。
寒蝉倒是喝得很是平静。
他已经喝很多了,自然也已经渐渐习惯那种酒味里的苦涩,反倒觉得确实有种独特的风味。
二人且饮且走,一路闲谈着许多东西。
虽然寒蝉曾经与柳三月没有什么交集,但正是因为没有什么交集,在他乡相见的时候,才会有着数不尽的话题。
什么都可以扯上许久。
从童年扯到少年,从南方风土说到北方风情。
大概反正都是外人,一吐为快又如何?
只不过在寒蝉问到了某个问题的时候,柳三月还是显得有些沉闷。
“当初你为什么突然离开了青天道,去了槐都?”
柳三月听着这么问题,倒是难得地露出了一丝苦笑。
这大概是他前半生之中,少有的遗憾了。
柳三月一面喝着酒,一面转头看向了北方,而后摇了摇头。
寒蝉自然不知道这个问题,让柳三月想起了某个素色道袍的女子。
只是看着柳三月这种神色,却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于是那些相谈甚欢的气氛,便在这里停下来了。
二人各有惆怅地站在风雪柳河边。
寒蝉这才发现现而今的这个位置,便是当初自己杀死云竹生的地方。
柳三月虽然不知道,但是他记得混沌里的一些事情。
比如寒蝉与云竹生,曾经在柳河边匆匆一瞥。
“那个山河观道人身上的剑意,应该便是来自师兄吧。”
柳三月也想起了这件事情,看向一旁的寒蝉说道。
寒蝉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陈青山出了两万贯,让我杀了那个叫做云竹生的人。”
所以他一路追随来了黄粱。
柳三月长久地看着寒蝉,倒也没有说云竹生后来没有死,想拉着他一起投河的事。
看了许久,倒是面容丑陋地笑了起来,只不过眼神里是真诚的。
“我猜你现在肯定很苦恼,怎么走着走着,就变成了黄粱的先帝后人了。”
寒蝉叹息了一声,倚着河岸护栏晃着手里的酒壶,说道:“毕竟这样的事,换谁来都会惆怅。”
柳三月轻声笑道:“我以为你总归会有些欢喜。”
“欢喜?师弟别开玩笑了。”寒蝉轻声说着,“做黄粱的帝王,便意味着要与神河站在对立面,这样的事情,难道师弟会欢喜得起来?”
柳三月沉默了少许,说道:“确实如此,只是换而言之,能够为陛下平定南方,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寒蝉挑眉看着柳三月。
“世人都说你柳三月是被神河的魅力所折服,从而入了槐都,难道真是如此?”
当然不尽如此。
柳三月先前的沉默便说明了这些东西。
但柳三月还是诚恳地说道:“陛下是个称职的陛下不是么?”
寒蝉歪着头想了想,说道:“那确实如此。”
从神河千年来无数次修订完善人间律法便可以看得出来。
天狱大概是神河一生最大的败笔。
世人至今都无法理解神河为什么要在人间留着这样一个存在。
“更何况,我当初入槐都,自然不是为陛下的魅力所折服,只是在陛下寿诞之时远远地瞥过一眼,何谈折服?”柳三月轻声说道,“我是为人间的魅力所折服——在槐都,我看见了许多人间向着更好的方向而去的可能性。”
寒蝉看着眸中光彩褶褶的丑陋道人。
大概确实不能理解这是怎样的一种信念。
但他并没有反驳。
神河是什么样的人,世人无法知道。
但是柳三月是什么样的人,世人有目共睹。
“我觉得你开始像一个说客了。”
柳三月笑了起来,说道:“是的。”
“所以这便是你想要见我的原因?”
“不尽于此。”柳三月看着身旁的寒蝉,轻声说道,“与故乡之人闲谈亦是其中。”
寒蝉叹息了一声,说道:“这话说得,好像你要死了一样。”
柳三月看向风雪人间,倒是平静地说道:“我确实要死了。”
寒蝉愣在了那里。
“在人间剑宗的时候,我便被陈怀风一剑杀死,送去了冥河之中。是神女将我从冥河之中截流而回。我与她争论了一些东西,只是大概谁也说服不了谁。”
柳三月轻声说着。
“她觉得有些东西是没有意义的,而我觉得有。”
这个面容丑陋,在黄粱受尽唾骂的道人,站在河边想了许久,继续说着。
“立场这样的东西,有时候,比道理更为坚不可摧,这大概便是这个故事的缘由。”
“有时候也可以把这种东西叫做信仰。”
“我柳三月不信神鬼,但是却也有信仰。”
寒蝉深深地看着柳三月,说道:“你不信神鬼,但是你信神河。”
“当然。”大概是寒蝉说出了柳三月的信仰的原因,这个道人的声线也变得清朗了起来,像是提笔写字,最后一笔很是肆意地向上挑起一般。
寒蝉缓缓说道:“所以师弟究竟想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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