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计,”他想,“都是计。”
莫千澜看着他那微弱的挣扎,心中发笑,坐到主位上,面孔在炭火之下显得一片不错的气色,内心也十分镇定,似乎并未因为莫聆风离去而受到重创。
同僚们回以笑脸,程廷和程大哥见他和颜悦色,也把心中惧怕放下不少。
程泰山端起茶盏做牛饮,稍解热意后才道:“昨天除夕,你们府上还热闹吗?”
莫千澜点头:“坐了一大桌。”
确实是坐了一大桌,然而绝不热闹。
莫千澜、赵世恒,以及莫千澜的姨娘们一同过年,姨娘们过于敦实白胖,承受了莫千澜无数的白眼,气氛压抑的不像是过年,反倒像是受审。
程泰山把心放下一点来,又问:“吃什么了,补的红蓝花色。”
莫千澜道:“烧了一只整羊。”
厨房里杀了一只黄羊,做了一桌全羊宴,莫千澜毫无食欲,赵世恒有心吃肉,结果姨娘们筷子使的密不透风,他没有伸筷子的机会。
最后杯盘狼藉,莫千澜连口水都没喝。
程泰山又上下打量莫千澜:“胖了。”
莫千澜这回眼睛里漾出点笑来:“是胖了。”
本来是瘦了的。
天一冷,他那旧病和旧伤就不分昼夜的开始疼痛,持久的头痛和咳嗽让他迅速消瘦,肺里空空荡荡,咳不出什么,却还是要拼命咳,恨不能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身体以摧枯拉朽之势颓败,幸而莫聆风总是能从外面淘出些好东西给他——花生酥、油炸青鳞子、滴酥,糖肉馒头,都是她走街串巷寻出来的家传绝活,生生让他胖了一些。
同僚们听了,也都暗暗佩服莫千澜。
程泰山又冲两个儿子使眼色。
程家大哥连忙吞了点心,领着程廷上前给莫千澜磕头拜年,敬贺正旦,莫千澜很欣慰,让殷北取压岁钱来。
莫府的压岁钱也是用红绳缀一百个钱,只是这钱并非是铜钱,而是金子所铸,程廷接在手中一看,登时喜上眉梢。
他揣了金子,感激万分地站起来,将手中那根面蛇交给殷北:“姑父,这是我亲手做的面蛇,特地送来孝敬您,给您消灾祛病。”
王知州瞪大了眼睛:“这是面蛇?我还以为你爹把你打瘸了,拄了根棍儿。”
屋中众人顿时一乐,气氛也越发轻松,莫千澜端起茶杯喝了几口,忽然看向邬瑾:“邬瑾,你不给我拜个年?”
他对邬瑾的到来十分欣慰,欣慰于这名骄傲学子的节节败退和折腰。
而这也是他意料之中。
他看的分明,邬瑾感情丰沛而敏感,所以会为那些枉死者愤然,也正是因为此种缘故,邬瑾做不到“绝情”。
众人目光各不相同的看向邬瑾——这屋子里唯一的“外人”。
程廷屁股刚坐稳,脸上的激动还未散去,就为邬瑾忧心起来。
邬瑾一言不发起身,走至莫千澜座前,双膝跪地,伸腰拜手,板正一拜,却未说祝贺的话。
这一拜,一折腰,已是极限,已经跪碎了他的坚持,让他之前的怒斥和指责都变成了笑话和做作。
他再张不开嘴,去贺莫千澜长寿无疆。